窗外的滂沱大雨,毫无停息之意,一个劲下着,下着。
庄园门外的一男一女,一直不屈地站着,淋着。
黎明到来了。
大雨仍然毫无收敛之意。
站着淋着的男女照样毫无退缩之状。
窗内的女人也依旧立在地上,一动不动。
轿车里的女人一觉醒来,默不做声地走下车来,上前扶住了快要晕倒的华继业。
这种僵持局面伴随着大雨持续到黄昏,又从黄昏持续到黎明,再从黎明持续到黄昏。
这个一向傲气十足的男人,求人宽恕也显得傲气十足,真是秉性难移!南希靠在窗框上,疲倦的意识中禁不住冒出了一股感动。她终于支持不住,瘫倒在地。
此时,一辆美更美轿车开到了庄园门前,鸣了两声喇叭,见三个人依然不动弹,车门便打开了,走下来一位身材窈窕模样俊俏的女子来。她撑着大花伞走到三个人面前,大惑不解地问:“你们三个人怎么淋在雨里?你们是谁呀?”
华继业不吱声,他已昏了过去。秀磊也不吭声,瑟瑟抖个不停。玛甘捷琳想说什么,一阵雨水吹进她的嘴里,忙不迭地吐起来。
那女子很聪明,把伞撑到华继业的头顶,低头仔细一瞧,认出了是谁,急忙大叫:“妈妈,开门,快开门!我是业洋。爸爸,是爸爸在门口淋着,快不行啦!秀磊也不行啦!快开门啦!”
电子控制的有机玻璃栅栏大门终于发出“吱吱”声,缓慢地却是一点也不打咯噔地打开了。
华业洋背起华继业就往门里跑,秀磊和玛甘捷琳紧随其后,扶着华继业。南希也从楼里冲了出来,帮着她们将华继业背到了卧室里,脱下湿衣,擦干身子,换上干衣,又拿来预防感冒、伤风等针剂,给他注射了。再叫秀磊和玛甘捷琳在客房里换了衣服,打了预防针,拿来热牛奶和面包叫她们吃了,要她们好好歇着。母女俩就跑回卧室,侍候华继业醒来。秀磊和玛甘捷琳换了干衣服,急忙跑了过来,焦急地在一旁等候着。
华继业仍然昏迷不醒。除玛甘捷琳之外的三位女人眼里都噙着泪花。
时间无情地流淌着。外面的雨声开始变小,渐渐地听不见了。“哞哞——”,奶牛晚睡前的欢叫从牛房那边清晰地传进卧室来。
华继业终于睁开了略显浮肿的眼睛,有气无力地问:“我,我在哪儿?”
“爸爸!”业洋抓着他的手,激动地叫着。“你在你的卧室里。我是你的女儿华业洋。”
华继业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禁不住老泪纵横,哭诉道:“洋洋,好女儿,爸爸对不起你。”
业洋猛一下扑到他的身上,呜咽起来。忽然,她抬头转身,叫道:“妈妈,你过来!”
南希走了过来,业洋把她的手抓住,放到华继业的手上,破涕为笑,说:“爸,妈,你们好好谈谈。我想了4年了,就是想爸爸和妈妈和好如初。”
华继业紧紧握住南希的手,紧紧盯着她的脸,慢慢地撑起来,不说话,忽然,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两人相拥着,放声痛哭起来。
三个年轻的女人一旁着,也泣不成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业洋惊喜地叫道:“爸,妈,你们,雨停了,月亮出来啦。”说完,她健步上前,拉开了窗帘。如银的月光随即撒进卧室,温柔的光线投在地上,和室内的灯光交汇在一起。只听业洋又喊道:“你们快来,月亮多圆啦!”
秀磊和玛甘捷琳上前了,都说月亮真地很清爽,好得很,叫老俩口去一。他们不依,擦干了泪,相互搀扶着,走到外间,在沙发上坐下,手拉着手,对视着。终于,都笑了。
“南希,亲爱的,实在对不起你,让你们受苦受累了。”华继业由衷地说。
“别说啦。”南希低下头,搓着他的手。“都过去啦。”
“不,我要说。我是很残忍。让你们过了这么多年的残缺生活。四十一年啦,人生有几个四十一年?”把业洋叫出来,又说,“现在,我要向你们母女赔罪。”
“赎什么罪呀?”业洋笑嘻嘻的说。“刚刚天空晴朗,爸!你得珍惜这好不容易才明亮的天。”
“就是,继业,别说啦。”南希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喃喃道。
“我恳请你们原谅。对了,你们千万别怨恨阿超。”
“嗳——”南希帮他理顺衣领。“原来是怨恨你们父子俩。现在,两天两夜的大雨把怨恨都冲淡了。刚才,我跑出楼去的时候,扔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呢,被你和我的泪水洗干净啦。”
业洋走到沙发后面,搂住华继业的脖子,亲昵地说:“爸爸,历史上有那位伟人说过,胜利者是不受指责的。”
“业洋说的对,胜利者不该受指责。”玛甘捷琳深情地瞅着华继业。“你还是给我们说基因人的故事吧。”
华继业刚要说,业洋抢了先:“我爸肚子还饿着,需要补充补充。我和妈也还没有吃饭。”
南希连忙站起来,不好意思地说:“都怪我,老糊涂,尽忘事儿。我去做饭,我去。”
业洋把她按到沙发上,说:“你和爸就好好聊着,我去做。走,磊磊姐。”
“好来!”秀磊脆脆的应了一声,拉玛甘捷琳一下,说:“叫华伯伯他们放心说话。”
三个后生走了,南希给华继业的杯中添了水,靠在他的肩膀上,温柔地说:“告诉我,亲爱的,这四十一年怎么折腾的?”
华继业深情地望着她,舒口气说:“一晃眼就过去啦。要说折腾,我倒觉得没什么。其实,很简单。我离开之后,没多久,大概三个月吧,就两袖清风了。当时,我除了懊恼之外,就有那么一点后悔之意。一筹莫展的时候,威斯顿·阿吉斯——我大学的好友来了。他说:华继业,你还想不想继续?我摇摇头。他便冷笑着说:你垮了。我错了你。我被激怒了,拽住他的衣领跟他理论。他哈哈大笑,说:我就知道你是硬骨头,不会甘心。好!我欣赏你。我支持你!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支票塞给我,说:华继业,你自己填,随便!可我警告你,要是研究不出基因人,你要以三倍的利息还我。我抓过支票,大言不惭地说:阿吉斯,我肯定会成功。他又冷笑着说:克隆人最终会被突破。这个我跟你一样,丝毫也不怀疑。但我要说,你成功的一定要是基因人;成功者一定不是你,一定是你的儿子。华宇美智超我见了,绝顶聪明。我变着法子测了他的智力,他那稚嫩的小脑瓜子竟然能解成年人也难解的题。接着,他要我用这笔钱做生意,赚钱资助阿超,从小就研究克隆人,不!是基因人。我说我不会做生意。他就告诉我,赶紧去买断新一代有机玻璃的专利权。我说,那你是要资助阿超了。他说是资助我,又告诉我买断之后如何经营。我听了他的话,很快就发达了,成了世界有机玻璃大王。阿超2岁的时候,除了他耗费的科研资金外,我已经有00亿美元的资产了。到了2d90年,阿超26岁,我有了2200多亿美元资产,又拥有了会调节硬度、重量、颜色的新一代智能有机玻璃。到2e00年,我就有5000多亿美元的资产了。这个时候,阿超已经觉得那层窗户纸越来越薄了,要找一个清净的地方专心地研究。我就把他送到月球村去啦。”他紧紧地搂住她,激动无比地说:“咱们的儿子真行。在月球村十年苦战,实现了我的誓言。我们夫妻又团圆了。我们全家要大团圆了。”
“你是说阿超也要来这儿?”南希惊喜地问。
华继业轻轻抚弄着她的白发,说:“你高兴的,不是阿超来,是我们去。”
“我们去?去月球村?”她疑惑地问。
“是啊!”他以轻快却是不容置疑的口气说。“我,你,还有阿洋,都去,一块去。”
“什么时候去呢?”
华继业笑了:“,又着急了吧。明天你们收拾收拾,安排安排,后天我们就走。”
“是不是太仓促了点?”南希犹豫不决。
“反正要赶紧,我已经给阿超说好,他等着呢。要是不仓促,给那帮记者知道了,就难以脱身啦!”见南希点了头,又说:“对啦,该你给我诉诉苦啦。”
南希低下头,说:“诉苦?行。不过,我更想跟儿子说去。才不跟你这个铁石心肠的老头子说呢。”她忽然想起,又说:“唉,四十多年了,阿超肯定认不得我啦。”
“哪能呢。”他劝慰道。“阿超从小就是个懂事理的孩子。嗨,我噜苏什么呢。上了月球村,你他怎么样吧。”
此时,业洋回到卧室来了,听了半截话,莫明其妙,问:“爸爸,你说上月球村什么?”
华继业在妻女的搀扶下站起来,说:“阿洋,饭做好啦?我们下去吃吧。”
业洋搀扶着他,往外走边说:“阿爸,你给女儿答案啦。”
南希说:“你爸说上月球村,你哥去。”
“真的。”业洋高兴的跳了起来,“这太妙啦。”
“你高兴的。”南希说。“咱们这农庄能搁得下吗?”
“能搁得下。”业洋肯定地说。“妈,咱们去年底辞退了伊诺娃和卓别娅,她们嫌报酬少,不愿干。现在,我们再把她们找来,报酬可以提高一倍。”
“提高三倍。”华继业慷慨地说。“只要她们能照得好,再提几倍也行。”
“对,就照爸爸说的办。这样,我们上月球,去哪儿都高枕无忧。”
南希“哼”了一声,说:“你这个鬼丫头,恐怕早就做过美梦吧。”
“妈!”业洋娇声娇气地叫了一声。“难道你不想我做美梦吗?”
“伶牙利齿。”南希微哂道。
“鬼灵精。”华继业哈哈大笑。
来到一楼餐厅,磊磊和玛甘捷琳已经将饭菜摆上了桌子。装满酸牛奶的大玻璃杯热气腾腾。五个有机玻璃盘子里分别盛放着牛排、煎鸡蛋、烙饼和果酱。五个人坐下,样子都很高兴。秀磊将牛奶分到每个人的盘子里,对华继业说:“华伯,你趁热好好喝。”
南希端起牛奶,对他说:“亲爱的,祝贺你。”
华继业嘿嘿一笑:“以奶代酒,别有兴味,谢啦。”
业洋也端起杯子,同他碰了一下,说:“爸,妈说祝贺你,我说,欢迎你。热烈欢迎!”
“谢谢我的乖女儿,爸爸干杯啦!”
接着,业洋同秀磊和玛甘捷琳碰杯,表示欢迎她们。她们谢过,也举杯给华继业敬酒,表示祝贺。
南希特意同秀磊碰碰杯说:“干女儿,让你淋了两天雨点,干妈实在对不起你,你就骂两句解解气吧。”
秀磊诚惶诚恐,立马站起身来,回敬她一杯,才说:“干妈对我恩同再造,磊磊没齿难忘。要说起来,倒是干女儿照顾不周,干妈该严格训教才是。”
华继业不答她们的茬,但显得很开心,笑得两眼眯成了一条缝儿。大概是饿坏了,他大口咀嚼起来。
吃了一会,他停了下来,舒坦地咂着嘴。玛甘捷琳趁机说:“华先生,边吃边给我们说说基因人嘛。”
秀磊阻拦道:“你急什么,让华伯吃饱了再说。”
过了一会,华继业吃好了。他上了年纪,平常饮食讲究,又讲究养生之道,晚上向来吃得少而精。他饶有兴味地对玛甘捷琳说:“姑娘,你要听基因人的故事?”
业洋连忙劝阻道:“爸,你该休息啦,改天再说吧。”
南希也劝道:“亲爱的,你要好好地补补觉才行,熬了两天两夜啦。”她向玛甘捷琳歉意地一笑,说:“让他休息,明天再讲不迟。”
玛甘捷琳很知趣,说:“行,行,行!我华先生很高兴,很愉快,想请他趁兴说说,满足我的好奇心。其实,我也很困。”
秀磊随即大声说:“睡觉要紧,有什么话明天说!”
华继业哈哈一笑说:“你们几个女士,怎么都帮瞌睡虫说话呀?吃饱了喝足了,睡觉,对身体不好嘛。今天是个好日子,要欢天喜地,我建议你们都当当嫦娥……”
他没说完,业洋就拍手叫好,说:“爸爸英明,刚才我就叫你们月亮,来来来,我们当嫦娥,奔月,奔月喽!”
于是,大家一起来到院子里,围坐在一个石桌旁,朝着夜空张望,谈笑风生。大家都叫华继业讲讲月球村的情况,他不好意思地说,儿子在月球村十一年了,自己还一回没去过,说不出什么真情实感。业洋就臭他,白当了世界大富豪,把宝贝儿子扔在那么遥远的地方,一扔就是十多个年头,也不去。说的他真的难为情起来,不停地道歉。业洋才说同他开玩笑,何必当真。说完,跑回屋里取来一个哈勃望远镜,对大家说:“在地球上月亮,我早就学会了,哪,老爸,你做生意,恐怕没闲功夫月亮,来,拿着望远镜,我来教你。”待华继业拿好了望远镜,她不无卖弄地说:“对准月球,调整视距,调清晰了,嗳,对了。仔细搜索,到了吧,一个活蹦乱跳的东西,那是传统上说的小白兔。还有树,对,那个翩翩起舞婀娜多姿的仙女就是嫦娥。再转移视线,哪,哪,那一片特别辉煌格外明亮的地方就是月球村,书上说呀,在地球村的夜晚,最容易清月球村的全景。快,大家都!”
华继业过了,说真的很清楚。大家就争先恐后,都了一遍,觉得心满意足了,这才一个个打起哈欠来,回屋睡觉。
正要睡觉,电话却接二连三地响起来。首先是总统纽卡顿,在电放在眼里先把华继业夸赞一番,接着就邀请他吃夜宵。华继业只想团圆,不想见官,撒谎说正在接待一大拨客人,请总统允许改日再会。总统信以为真,就说明天再约。接着是麻星汀市警察局局长马克,阿吉斯,再接着是科委、专利委员会、基因人研究会等团体的领导,都说要前来拜访,华继业心中讨厌,灵机一动,说总统特使正在叙话,叫他们推后,他们不知真假,不便怀疑,只能说好。
已经是凌晨一点了,大家都困倦得很,华继业因为两天两夜没睡,又被雨水淋了几十个小时,真是疲惫不堪,不想再受打扰,业洋索性关了电话,又叫大家关了手机,赶紧睡觉。华继业叮嘱大家,明早上也别开手机,以免有人打扰。
第二天,朝霞万丈。业洋早早起床,按惯例将庄园察一遍之后,打开全频,和伊诺娃卓别娅联络,要她们赶快来签约。吃过早点,她又领着大家把庄园转了一遍。华继业以为电话和手机关了,再不会有人来打搅了,要陪南希去四处。没料到,刚走出院门,就听见了汽车鸣笛声,阿吉斯不请自来,带着三辆豪华型轿车,堵在了大门口。华继业轿车,心中明白了一大半,趁拥抱的时候,悄声对阿吉斯说:“老朋友,我的大恩人,又要发大财了吧?”阿吉斯也悄声对他说:“老朋友,大福人,你才是春风得意,心想事成,你用不着叫我大恩人了。”说完,指着后面两辆车上下来的三位来访者,给华继业他们作介绍。
纽卡顿总统,华继业在报纸上见过他的尊容,六十多岁,长的很有些像邱吉尔,只是个头要高一点,面部表情也活泼一些。“华先生,你好啊!”纽卡顿非常热烈地抱住华继业,“你们父子俩都是b国人民的骄傲,我从百忙中抽时间来拜访你。你回来了怎么悄没声的,不相信我这个总统,还是对你的第一故乡的感情淡薄了?”华继业连忙搪塞,说是不愿给大家添麻烦,没想到还是惊了总统大驾。
汤姆上前,双手紧紧握住华继业的手,连说几句久仰,华继业开玩笑说:“厅长大人,你跟在旁波宁屁股后头可不好干啦,他是猴精,你可不是。我们的总统大人可全靠你啦。”汤姆不无尴尬地说:“我努力,我努力。”
弗洛姆是b国科学委员会会长,黑人,上去五十多岁年纪,人高马大,面部表情刚强之中带着忠厚,嘴唇很厚,充满性魅力。他同华继业握过手,对阿吉斯使个眼色,阿吉斯立即对华继业说:“快请我们进屋喝茶呀,把你的坤京龙井拿出来,这是我们总统最爱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