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军经由宣府、大同又一次入侵,劫掠京畿地区,京师告急,明廷诏令卢象升保卫京城,再赐尚方剑。起义军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象升)既行,贼遂大逞,骎骁乎不可复制矣。”(《明史卢象升传》)
崇祯九年满清入侵的领兵官是阿济格和阿巴泰,八旗兵共十万将京师附近洗劫一空,克十二城,获人蓄十七万九千八百二十。卢象升进京时清军已经撤离。他们将抢来的汉族民间美女浓妆艳抹置在车上,奏着盛乐如同凯旋,还高举“各官免送”的木板。明军怯战,只是尾随看着清军满载着子女金帛退出关外。
崇祯九年九月
二十二日,朝廷任命卢象升为总督宣(府)、大(同)、山西军务,卢象升要求陛辞,和崇祯面谈治理国家的策略,没有获得同意。
这个时期的卢象升是非常寂寞与痛苦的。他在给他外舅的信中写道:“甥以孑然一身,独处大风波患难之中,万死一生,为朝廷受任讨贼之事。海内竟无一人同心应手者,唯见虚谈横议之徒,坐啸画诺之辈,望恩修怨,挟忿忌功,胸鲜隙明,喙长三尺,动辄含沙而射,不杀不休。若非圣天子明察贤奸,任人不贰,则甥已早毙于刀锯鼎镬之下矣。”他的寂寞,在于找不到同心之人。岳武穆说文官不爱钱,武将不怕死,则天下太平。那时候恰好是满天下文官爱钱,武将怕死。坐在皇宫里看文件批tiao子的衮衮诸公们,又一个个嘴有三尺长,对在战场上流血流汗的他诽谤不断,恨不得将他杀死。他在几年间由区区一个知府升至总理中原军务,感激的大概还是崇祯对他的信任。《明史》引用了他的一条奏章:“台谏诸臣,不问难易,不顾死生,专以求全责备。虽有长材,从何展布。臣与督臣,有剿法无堵法,有战法无守法。”两军对垒,需要随机应变,象他这样喜爱野战的人,正如岳武穆所言,“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廷臣言官们偏偏要妄加言论,他不得不表示愤怒。
他在《剿寇第一要策疏》中对义军越剿越多的事实作了最简单直接的解释:“民从贼,多起于饥寒;兵从贼,多缘于缺饷。”军民的bao动,是因为他们实在没法活下去了,剿匪的根本,还在于要让民众可以有活路。他的《靖寇绥民八则》为:“酌缓征之宜以延民命,勤修废之役以奠民居,通山泽之利以济民穷,戢刁告之风以降民害,禁差拘之拢以安民生,广招垦之术以裕民养,恤行户之苦以资民用,严驿递之归以苏民困。”
在给朋友的信中,他屡次发牢骚,“边地风尘,消磨气体,岂人而铁石乎?”只有江南家乡的美景,值得怀念,“塞北江南,梦思耿耿,故园松竹,相见何期?玉关人徒增怅耳。”他一再想念江南多病的老母,但“边事大坏,某素奉教于长者,不敢不尽心为之。”。
当时东北关外的大凌河已经失守,但松山锦州仍在,山海关防线仍很牢固。宣府、大同一带则形同虚设。在他的努力下,形势渐渐好转。第二年,军区屯田的粮食大丰收,崇祯谕令九边皆要学习宣大军区的榜样。
考察卢象升和崇祯的关系,是一件有趣的事,可惜资料实在缺乏。应该说崇祯在当时是很信任卢象升的,每次都将他放在最危急的地方。另外一件事也透露出些许信息。崇祯十年,户部尚书侯恂(侯方域之父)下狱,吏部尚书郑三俊故意轻判,崇祯大怒,将郑三俊也下狱。侯恂和郑三俊都是正直有声誉的人,许多大臣都上疏救援他们,但崇祯不同意,“宣大总督卢象升复救之”,崇祯终于同意了。对于崇祯来说,这相当不容易。
卢象升类似于理想主义者,“象升少有大志,为学不事章句”,而崇祯至死都相信他能做中兴之主,但天要亡他。两人都异常勤劳,近于苦行僧,“(象升)居官勤劳倍下吏,夜刻烛,鸡鸣盥栉,得一机要,披衣起,立行之。”崇祯的勤政,在所有帝王中也应该排在前面的。
崇祯十一年春
满清曾试图从宣、大入侵中原,见卢象升防卫严密,清军放弃了。八月二十三日,皇太极命睿亲王多尔衮为奉命大将军,统左翼军,贝勒岳托为扬武大将军,统右翼军,贝勒杜度等相副,两路征明。九月二十二日,岳托从密云北边墙子岭,毁坏长城,破边墙入边,斩杀明蓟辽总督吴阿衡。多尔衮则于九月二十八日于青山关毁边墙而入,两军在北京郊区通州会师。崇祯大惊失色,诏令京师戒严,以宣大总督卢象升督天下兵,第三次赐尚方剑。当时崇祯已经有和议的意愿,让兵部尚书陈新甲和满清在私底下接触。大学士杨嗣昌、总监军太监高起潜揣测到了崇祯意在和议,对卢象升多方阻挠,卢象升名为总督天下兵马,但根本调动不了其他人的兵马,他定下的几条用兵策略一条也没法实现。杨嗣昌并且说动崇祯,将援兵一分为二,卢象升统领宣大兵二万,关宁铁骑数万大军皆归太监高起潜指挥。卢象升由涿州进据保定,命令诸将分道出击,在庆都和清军主力大战,小胜之。当时编修杨廷麟上疏言:“南仲在内,李纲无功;潜善秉成,宗泽殒恨。国有若人,非封疆福。”算是对杨嗣昌一针见血的讥讽。结果支持杨嗣昌的太监高起潜大怒,将卢象升的两万宣大劲旅交给陈新甲统领,只给卢象升老弱残兵五千,保定巡抚张其平还拒不发饷。
“象升提残卒,次宿三宫野外。”姚雪垠《李自成》写他想到了岳飞的遭遇:自古未有权臣在内,大将能立功于外者。这应该是他当时真实的心境。他曾经任大名道,大名三府的百姓听说了,一齐叩军门请他转驻广德、顺昌待机克敌,说:“天下汹汹且十年,明公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为天下先。乃奸臣在内,孤忠见嫉。三军捧出关之檄,将士怀西归之心,栖迟绝野,一饱无时。脱巾狂噪,云帅其见告矣。明公诚从愚计,移军广顺,召集义师。三郡子弟喜公之来,皆以昔非公死贼,今非公死兵,同心戮力,一呼而裹粮从者可十万,孰与只臂无援,立而就死哉。”卢象升感动流泪,泣告父老道:“感父老义。虽然,自予与贼角,经数十百战未尝衄。今者,分疲卒五千,大敌西冲,援师东隔,事由中制,食尽力穷,旦夕死矣,无徒累尔父老为也。”他一生数十百战未曾败过,但此时是必败无疑,所以不愿连累百姓了。
崇祯十一年十二月
卢象升领兵进驻巨鹿的贾庄。太监高起潜统帅关宁铁骑数万在鸡泽,距离贾庄不到五十里,卢象升派遣杨廷麟去要求援助,高起潜理都不理。卢象升领兵至蒿水桥,遭遇清军主力。“旦日,骑数万环之三匝。象升麾兵疾战,呼声动天,自辰迄未,炮尽矢穷。奋身斗,后骑皆进,手击杀数十人,身中四矢三刃,遂仆。掌牧杨陆凯惧众之残其尸而伏其上,背负二十四矢以死。”高起潜随即不战而溃。战后,杨廷麟及部下在战场上寻获卢象升遗体,甲下尚着麻衣白网(服父丧)。三郡之民闻之,痛哭失声,声震天地。卢象升死后,杨嗣昌怕他没死,以后会报复他,派了三个巡逻兵去查看。其中一人叫俞振龙,告诉杨嗣昌,卢象升真的死了。在杨嗣昌而言,希望手下人说卢象升没死,他就可以把怯懦畏战之类的罪名加到卢象升的头上了。但这俞振龙非常硬气,杨嗣昌把他鞭打了三天三夜,快打死了,他仍然瞪着眼睛说:“天道神明,无枉忠臣。”
顺德知府上奏卢象升的死状,杨嗣昌故意刁难,过了八十天卢象升的尸体才得以收敛。第二年,卢象升的妻子王氏请恤,第三年,卢象升的弟弟象晋、象观又请,都不允许。直到杨嗣昌剿张献忠失败自杀后,朝廷才赠卢象升太子少师、兵部尚书,赐祭葬,南明福王时,追谥忠烈,建祠奉祀。后来清兵南下,卢象升的弟弟卢象同起兵抗清而死,卢象同投水死,卢象晋出家为僧,卢家抗清殉难的有百余人。
练兵
卢象升短期内就将宣大的jūn_duì训练成精锐之师,这尤为值得惊异。从明清屡次的争战来看,明军的问题主要还是在单兵的战斗力,野战能力尤其差,而且士气低落。明军采用的一直是守势,以武器技术上的优势来弥补单兵战力的劣势。卢象升,是明末统帅中的异类。当时用文人领兵,统帅不参与士兵平时的训练,也不参与战时前线的指挥,这在冷兵器时代,其缺点是显而易见的。
卢象升虽是文人,有超人的武艺,和士兵同甘共苦,一起冲锋陷阵。他善于驭下,士兵愿意替他效死力,明史载:“军中尝绝三日饷,象升亦水浆不入口,以是得将士心,战辄有功。”这是他抚治郧阳时的事。当时郧阳附近有义军四十多万,而卢象升当时带的兵计郧镇的标兵五百,蒋允仪招募的毛兵五百,周仕凤的石砫兵六百,许成名的筸兵三千五百,邓玘的川兵五千。除邓玘的川兵稍有战斗力外,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但在卢象升手里,绵羊也变成了猛虎。这群乌合之众在深山野岭中转战千里,忍饥挨饿,九战九捷,斩首万余,硬是把绝对优势的义军给扑灭了。对于明末的那群老爷兵来说,这真的是个奇迹,只能归因于领兵官的杰出能力。比如邓玘,后来就是因为驭下不当,被自己的士兵烧死了。另一个例子是祖宽,卢象升在中原数次大败闯王,主要依靠的是祖宽的三千关宁铁骑。但祖宽相当骄横,刚调到中原剿匪时,他的兵所过之处焚毁民宅,jianyín妇女,“象升激劝再三,始听命”。卢象升调任宣大,祖宽归洪承畴,洪显然没法驾驭他,祖宽后来因违令而被斩。
战术思想
卢象升在崇祯十年四月十五日曾上了一个奏章,《选用奇兵疏》,他要求建立一支一千五百人的特殊部队,专门用来劫营和奇袭。这体现了他的战术思想。郧阳的成功,靠的是长途奔袭,洛阳以骑兵数千击溃闯王百里联营,滁州以三千关宁铁骑蹂躏闯王数十万大军,靠的还是长途奔袭。野战和奇袭,是他喜爱的战术。他在奏章里说:“皇上英明天纵,于宣云兵力洞察无遗,臣何敢多控。”既猛吹皇帝的英武神明,又表自己的忠心,怕的是言官和廷臣攻击他拥兵自重。
评价
卢象升死于三十九岁,经常有人把卢象升和岳飞相比,比如晚清黄道让的挽联有“溯七百余里潭州,八日捷,五日更捷,何物井蛙自大,妄说飞来,奇哉今古双忠武;数三十九岁名将,岳家哀,卢家尤哀”之语。
卢忠肃公祠
忠肃祠在宜兴市宜城镇东珠巷东端,是为祭祀明末兵部尚书,抗清名将卢象升而建的。1985年1月宜兴县人民政府公布为县级文物保护单位。卢象升崇祯十一年农历十二月十二日在与清兵交战中,牺牲于河北巨鹿蒿水桥。崇祯十二年赠太子太师、兵部尚书,赐祭葬,世袭锦衣卫千户。南明福王时追赠忠烈。
忠肃祠原有建筑面北坐南,北濒长桥河,南接东珠巷共有建筑2进20余间,占地约1000多平方米。
忠肃祠原称卢公祠,始建于康熙二十六年(1687)清乾隆四十一年(1776)钦赐卢象升忠肃,乃称忠肃祠。清咸丰四年(1854)遭兵?,清同治九年(1870)邑绅及卢象升后裔募资重建。
第一进堂屋正中上方悬“近古一人”匾额,为原国民政府教育部长周佛海所书。
第二进正厅殿门檐正中悬“忠孝文武”匾额两边柱联,“无嗣昌不过郭汾阳,有廷麟乃成岳武穆”,殿内正中彩塑卢象升泥金全像,像前立,“明兵部尚书太子少师卢忠肃公象升之位”神主牌。左右各塑中军官和掌印官像,神座上方悬“英灵犹在”金字蓝底匾额。书房存放《卢忠肃公全集》。
(清)周小棠题宜兴卢忠肃公祠
尽瘁鞠躬,死而后已,有明二百余年宗社,系之一身,望旌旗巨鹿城边,讵知忠孝精诚,赍志空期戈挽日;
成仁取义,没则为神,惟公三十九岁春秋,寿以千古,撷芹藻斩蛟桥畔,想见艰难砥柱,感怀那禁泪沾襟。
《明朝那些事儿》中用了一句话评价——《中庸》有言:故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
《明史》赞曰:危乱之世,未尝乏才,顾往往不尽其用。用矣,或掣其肘而驱之必死。若是者,人实为之,要之亦天意也。卢象升在庄烈帝(崇祯)时,岂非不世之才,乃困抑之以至死,何耶!至忠义激发,危不顾身,若刘之纶、邱民仰之徒,又相与俱尽,则天意可知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