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实想不到天下竟还有这样黑心的人,竟连死人的名声都不放过?曾伯伯已然去世,还要朝他身上泼这么一大盆污水。便忙问道:“那后来呢?”
曾益早已握紧了拳“后来?他们之所以给先父身上泼这一盆脏水正是为了让我和母亲这两个活人就范。眼见父亲的五七都过了,还不能入土为安,我曾想回长安城中向父亲的同僚长官们求救,哪知院门都被我二叔派人看守紧了,我们长房的人一个都不得出去。”
“我和母亲正急得没法子,我那继祖母忽然找了我们去,说是要将父亲葬在祖坟里也不是不可以,但得答应她一个条件。母亲大喜之下忙问她是什么,她便说是她的贴身丫鬟不能白被父亲给欺辱了,要母亲替父亲纳她为二房,还说为怕我们mǔ_zǐ欺负了她mǔ_zǐ,要我让出长房的继承权,从此远走他乡,将我父亲名下长房的一应田产全归了那丫鬟生出的儿子,以为抚养之费。”
“这好生讲不通,他们如何能知道那丫鬟生的就定是个儿子呢?”虽然采薇对女子不能如男子一样承继家业愤愤不平,但时下就是如此,女子除了能得着一份嫁妆之外,其余所有家业都是只能给男丁才能继承的。
曾益目中露出一抹愤恨之色,“他们本就是想要逼夺我长房的家产罢了,什么丫鬟生子,不过是为了有个名目罢了,若不是我曾家在华阴也算是个大户人家,我们长房这一支也有不少家下仆人,他们怕闹出更大的动静来,只怕早对我和母亲暗下杀手了。”
“母亲和父亲夫妻多年,自然盼着他能早日入土为安,我身为人子,更不必说。于是我mǔ_zǐ两个无奈之下,只得答应了他们,第二日便到县衙去给了那丫鬟一纸纳妾文书,又签下官契言明我愿将先父的一应田产全给父妾所生之子,这才换得我父亲终于入葬祖坟。”
“父亲的丧事一了,我知道我和母亲定然是再不能呆在华阴曾家的了,可巧最后一日终于有父亲的一位下属徐经历顾念旧情前来吊唁。我便借机说要带母亲往洛阳求医,不顾我二叔的拦阻,在那位徐经历的相帮下,带着几位仆人离开了曾家老宅。在长安小住几日,便上京来投奔母亲的亲族。”
“沿水路东行时,又被那船家半道儿上图谋我们随身带的银两。砍死了两个仆人,正要取我们性命时,幸而正遇着一艘官船开过来,我和母亲才逃得一命,可遭逢这一场意外,仆人又没了两个,只剩下银环一个。好容易才到了京城,又是经历了好一番波折这才投奔到我堂舅家,再往后的事情,妹妹都知道了。”
采薇点了点头,目中同情之意大盛,“曾哥哥这几年定是夜夜苦读,为的便是能金榜题名,有个一官半职,也好衣锦还乡,为曾伯父和自己讨回一个公道吧!”
曾益凝目看向采薇,他的薇妹妹是如此的蕙质兰心,又是如此懂得他的心意,原本能得妻如此,夫复何憾,可是——
可是他却要亲手斩断他和她之间的缘分。
“妹妹所言不差,我确是这样想的,在我考中探花被圣上钦点为五品的侍读学士后,我也以为要不了多久,我就能带着母亲荣归故里,好生查一查当年他们是如何用那丫鬟来诬蔑我父亲的,再要回原本就是我长房该得的东西!可哪知——”
哪知这仕途官场却并不如他之前想的那样容易,在最初的意气风发、一帆风顺过后,随之而来的是被排挤、被陷害、被人穿小鞋,替人背黑锅!他自信满腹诗书,才华过人,可是还不到半年,他甚至连头上的乌纱帽都快要保不住了!
“我如今的窘境,想来薇妹妹已然知道了,听一个同僚说,我的处罚上头已然裁定,多半是罢职。我本以为已回天无力,不想前几日左相忽然请了我到府上,说是赏识我的才华,也知晓我是为人陷害,已建言圣上重审我的渎职之罪。”
“我正欣喜若狂,不想左相跟着又说了一事。他胞弟早丧,只遗下一女,被他养在膝下,视若已出,如今正值標梅之期,他想……”曾益说到此处,再也说不下去。
采薇却替他说道:“定是左相见曾哥哥一表人材,才貌双全,想要将那位崔小姐许配给哥哥为妻,是也不是?”
曾益别过眼去,点了点头。
采薇看着摆在桌上的那一纸嫁妆单子,轻声道:“我是再想不到的,原来曾哥哥今日来见我,不是为了别的,竟是为了退婚而来?”
曾益心中也极不好受,他也不敢再看向采薇,起身向采薇长揖到地,口中说道:“是我对不起妹妹,还请妹妹念在我有不得已的苦衷,千万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