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紧急,飞照行没工夫抹去脸上的灰,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脸色凝重地递给何侠。
何侠接过书信,打开扫了两行,脸色已经变得难看异常,再往下看,眉毛渐渐纠结成一团,脸上如同罩了一层寒霜,沉声道:“这是王令。是……公主的字迹?”眸光一沉,冷得慑人。
“是。字迹已经找人对照过,不是伪造,确实是公主的亲笔。”
“哪来的?”
飞照行禀道:“从一个偷偷出宫的宫女身上搜得这封书信。”
何侠恼道:“公主身边的宫女不是都不许离开公主一步的吗?这么多侍卫看守着,怎么还能让一个宫女出了宫,身上还带着这样的信?”
“驸马爷息怒。”飞照行冷静地道,“这事已经查清,是一名侍卫收了贿赂……那侍卫已经被关押起来了,因为担心还有隐情没有揭出来,正在继续审问。”
“要仔细地审。”何侠眸底像结了一层冰,脸色却恢复了几分从容,“那宫女拷问了吗?说了些什么?”
飞照行道:“宫女胆小,没动大刑就吓得全都说了,这信由公主写好交给贴身侍女绿衣,绿衣再交给她,命她暗中交给掌印大人,再由掌印大人交给一些官员传阅。”
“一些官员?”何侠冷笑道,“到底是哪些官员敢不要命!名单呢?”
飞照行躬身道:“掌印大人手中一定有名单。属下离开都城前,已经派人将掌印大人秘密逮捕,正在严刑拷问。这事非同小可,属下已严令不得走漏任何消息。冬灼留下看守都城,属下便追来禀报驸马爷。”
飞照行办事利索,处理恰当,颇有应变之才,何侠不禁赞赏地看他一眼。
飞照行禀报完毕,顿了一顿,接着沉声道:“驸马爷,请立即回都城吧。现在要紧的不是东林王室,而是云常都城。公主已经动手了,万一真让他们里外通了消息,事情就难办了。文官们胆小怯懦,不足为惧,但公主毕竟是云常名义上的国君,除了驸马爷,谁也不敢对付公主啊。”
“公主竟亲笔写下王令,要大臣暗中筹备,连成一气,剥除我的领兵之权……”何侠看了手中的王令一眼,怒意又升,五指一收,几乎将王令捏碎在掌中,轻轻磨着牙,没有做声,半晌才缓缓回过神来,问道,“信被截的事公主知道吗?”
“应该还不知道。那宫女是在去掌印大人府邸的路上被截住的。公主身在宫中,被侍卫们层层看守,任何人都不得和公主以及公主身边的侍女说话。”
何侠点了点头,“我和你立即回都城。这事不能再拖延,一定要快刀斩乱麻。”
飞照行猛点头道:“正是。”
事不宜迟,何侠下了决定,立即点了一半人马随他回都城。剩下的一半,选出一位将军率领着继续上路。何侠下令道:“到了东林,传本驸马的帅令,立即动手对付被包围的东林王室。东林执掌大权的那个王后给我活捉过来,那是本驸马的战利品。其他的不必留活口。”
布置妥当后,便和飞照行带着人马反身朝来路奔去。
一行人马不停蹄,日夜兼程秘密赶回都城。入了城门,飞照行低声问:“驸马爷,是否先去王宫?”
何侠摇头,“先回驸马府。”
一到驸马府,问起情况,掌印早熬不住拷问,把暗中联系的官员名单交了出来。何侠接过名单,扫了一眼,当即扬声唤了一名信得过的副将进来,下令道:“立即传我的军令,就说都城里面潜入了归乐的刺客,全城戒严,任何人不得随意上街走动。”
下达了戒严令后,又对冬灼道:“名单里面的文官大多数在都城,先以戒严令为理由,派兵将他们在各自府邸里看管起来,小心不要走漏消息。”
冬灼答应了一声,连忙出去亲自吩咐布置。
“有一件事,要你立即去办。”何侠转头看飞照行,“军中将领受我恩惠极多,对我也很信服,如果云常有重大变动,许多人会选择支持我,但大将军商禄除外。商禄世代受云常王室重恩,一味愚忠,为人古板木讷,不识变通,我若正式登位,他一定会是军方中第一个出来反对的人。”
话说到这里,飞照行已经明白过来了,驸马爷吩咐。”
“商禄如今正驻守在北漠,我这就写一道军令,命他即日开拔前往归乐,寻找机会和归乐大将乐震决战。你携着军令,亲自走一趟,到北漠宣令,而且,我要你领着蔚北军和商禄一起剿灭乐震大军。这次大战,商禄为副将,你是主将。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飞照行心思剔透,点头道:“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两军对垒,死伤难免,商禄身为云常大将,沙场捐躯也是在情在理的。请驸马爷放心。”
何侠当下挥笔写了两道军令,一道给商禄,一道授予飞照行归乐之役主将大权,放下笔后,淡淡笑道:“商禄要处置,乐震也不能放过。这次两路大军齐出,兵力是够的,我只担心你和乐震昔日有主仆之情,临场心软。”
飞照行恭恭敬敬地接过军令,答道:“我为他们乐家出生入死,却落个兔死狗烹的下场,哪里还有什么主仆之情?乐震才能平庸,靠祖上功劳才当了大将军,我一定将他打得落花流水。”接着一边把两道军令小心翼翼折好放进怀里,一边压低了声音道,“驸马爷,那宫里……”
何侠截断他的话头,“宫里的事,我会处置。你去吧。”
遣退飞照行,华丽的书房一下子安静下来了。
何侠独立许久,从怀里掏出公主的亲笔信。这封信前几日被他气恼时用力揉捏,已经皱得不堪。他把信铺在桌上,缓缓抚平了,重新看了一遍,俊脸上平静无波,一双眸子犀利得发亮,炯炯目光里,不知藏了多少复杂的心绪。
冬灼在外面吩咐完事情后就往回赶,一脚跨进书房,看见何侠的背影,不禁怔了一下,另一脚停在门槛外,没跨进来。
何侠的背影仿佛由郁愁凝结而成,颀长的身子沉重似山,哪怕用尽全身力气也无法挪动一分似的。
“是冬灼吗?进来吧。”
僵在门口的冬灼,听见何侠这话才跨了进来,缓缓走到桌边与何侠并肩,低头一看,桌面上赫然是耀天公主写的王令。他自然知道那上面写了什么,心里叹了一声,低声问何侠:“少爷打算怎么处置公主?”
“你们都问我同样的难题。”何侠苦笑。他抿起薄唇,这动作使他看起来比平日冷冽,“如果这封信成功传到各位官员处,而我在都城之外,一旦他们起事成功,救出公主,云常的军心就会动摇。”
“少爷……”
何侠不理会冬灼,继续沉声道:“重新出现在臣民面前的公主掌握大局,无论我有多少战功,打赢了多少仗,夺得了多少难以想象的胜利,云常大军的士兵都会渐渐背弃我。因为我的对手,是云常理所当然的一国之主。士兵和百姓不懂得选择有才能的人效忠,他们只知道愚蠢的忠诚,只知道对王室效忠。”
何侠说的每个字仿佛从冰里凿出来似的,冬灼听着,浑身打了个冷战,他动动唇,想要开口,却觉得唇舌像被冻僵了一样,什么也说不出来。
确实,假如耀天公主有机会剥除何侠的权力,何侠将一败涂地。王令上触目惊心地写着:企图建立新国的驸马将会以谋逆罪名被判处极刑。
书房中的空气凝结在一起,再清爽的风也吹不开这股因为权势争夺而带来的阴寒。
“你说,公主她真心喜欢我吗?”何侠忽然侧过脸,问冬灼道。
冬灼闷了半天,硬着头皮劝道:“少爷,公主在王令上这么写,也是为了云常王室的存亡,情势所迫。她心里……心里……”
何侠看着冬灼,忽然温和地笑起来,“她心里其实舍不得杀我,对吗?”
冬灼看着何侠的微笑,霎时觉得心里发毛,他本想点头说是,但挣扎了半天,最后终于长长叹息了一声,无奈地说了实话,“少爷想得不错,如果公主执掌大权,就算公主舍不得,也一定会迫于大臣们的压力而判处少爷极刑。”
何侠心里正烦恼此事,这句老实话就像一根银针挑破了何侠心头的脓包。冬灼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说了,也不知何侠会如何反应,垂下眼不敢看他。
半天,听见头顶上幽幽叹了一声。
何侠道:“我要准备一份礼物,进宫去见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