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多是熟不熟的标志?”
张子翔一看他这个表情就知道他又要开始教育学生,赶紧喊停:“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觉得吧,从来没碰见过你这么不爱说话的人。”
梁则正又把头扭回去。走出一段,当张子翔以为他再也不会继续这个话题,想找些别的话说的时候,他却突然说:“小时候失语过,一直到大学都不太能说话。所以不怎么爱说。”
张子翔惊讶道:“你小时候受过伤?”
“不是外伤,是心理问题。”
这次张子翔皱起了眉。他跟在梁则正身后想了几秒,最后给出了一个最轻松的回答。
“那你现在心理肯定没问题了,每次教育我都停不下来。”
梁则正又回头看看他,微微弯了下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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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很多时候,张子翔觉得梁则正并不是同学们传说的那种面瘫,至少瘫得不是那么厉害。
比如有时候,他的眼睛很亮,那代表他心情不错或是对什么感兴趣。有时候弯起唇角或是眼角,那就是不明显的笑。如果在抿嘴,那基本上就是在表示肯定或者不那么明显的否定,把眼睛稍稍睁大些,肯定就是准备说教。
张子翔打开梁则正递来的盒子,一支跟他之前见过的一模一样的百乐。
他扣上盒盖递回去:“我不要,我就要你那个。”
“我那个用了四五年了。”
“我就喜欢尖磨好了的。省得我自己磨合。”
梁则正就摇摇头,把自己的笔给了张子翔。
每一支钢笔的笔尖经过长时间使用,都会带着钢笔主人习惯的痕迹。用力,角度,这些带有个人痕迹的磨损是长时间生命和生活的积累,都是与梁则正有关的东西。张子翔拿着这支钢笔,就好像能借由它窥视到梁则正那些年的人生。
而且张子翔一直觉得,钢笔十分挑人。如果一只不好看的手握住它或是写出来的字不尽如人意,那笔和人一个整体都会变得违和。递过笔的那只手还是那么好看。
张子翔接过笔的时候心脏跳得很厉害,甚至自己都能听见声音。他把笔塞进自己的口袋里,笑:“你早准备好了?你知道我能过?”
梁则正没说话,笑了下。
张子翔觉得,梁则正最近这半年跟他在一起的时候,笑容似乎稍稍变多了。比起以前那些诡异的令人感觉猝不及防的时机,如今的笑容都有明显的前置理由。
有时候是被逗笑,有时候是表示感谢,有的时候只是纯粹的亲近,有时候是赞赏。但是不管怎么说,那些都是漂亮的笑容。而且,只属于他一个人。
也因此,和梁则正在一起的时候想要保持理智变得越来越困难。
“你这么相信我啊。”张子翔偷偷在后面掐自己屁股,龇出一口白牙,“我都不好意思了。”
梁则正看看他,又笑:“别陶醉了。这个证求职是够权威,但真正说起来,词汇量就是日本小学生的水平。上面还有口译和笔译。”
“那我什么时候能到你这种程度?”
这个问题似乎很难回答。梁则正并没应他,而是给了他一个盒子。盒子很大,似乎是快递而来,张子翔打开一看,是一套完整的色彩雫。
“你好像很喜欢月夜。”他说,“每一瓶墨水都有自己的灵魂,你可以都试一试。”
张子翔看着那个盒子,大概梁则正检查过没有缺损之后就没再动,盒子里面塞着报纸,墨水摆得整整齐齐。因为从上面可以看出颜色,他知道月夜有两瓶。
同样是两瓶的还有上次他多看了几眼的雾雨和冬将军,没想到梁则正竟然注意到了,并且记得。这些暗色的墨水掩藏在红叶孔雀这样鲜艳的红色系绿色系之中,并不显眼,但确确实实地在那里。
有一段时间,女生们流行用颜色和动物植物形容人。杨佳对张子翔说起来女孩子们卧谈会的时候,笑得很开心。
她说:“我觉得你像大狗。黄色的。”
“为什么?”
“因为好呀。在我老家那边,村子里都爱养黄色的大狗。放学的时候去接家里的小主人,跑在田野里的时候,像是滚动的阳光。又温柔,又忠诚。”
就在那时候,张子翔知道原来自己也可以藏得那么深。如果他不想要展示,杨佳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他的心里到底藏着些什么念头。他可以很轻易地骗过杨佳,但他心里压抑不住的对梁则正的爱恋,无论如何也骗不过他自己。
也许这就是区别。因为一年前,他告诉自己喜欢杨佳,有段时间,竟然真的信了。
而现在他和杨佳在一起。可他知道自己不喜欢杨佳。他喜欢的人是梁则正。
李磊要是知道了,可能会说他吃着碗里瞧着锅里,也有可能说他道德败坏想要一脚踏两船。时间久了,连张子翔自己都觉得可能自己真的不是什么好人。他使用道德框架捆绑自己真正的内心,同时想要以对杨佳负责任的借口来说服自己过并不喜欢的生活。然而他还是压不住生长发芽的念头。那些外在表现的温柔和忠诚内里掩藏着罪恶的黑色,从根部开始逐渐腐烂。
自己无法完全了解自己。可是别人更不行。而梁则正,似乎比张子翔藏得更深。
张子翔说:“人的灵魂颜色也不一样。”
“嗯。”一个字的回应。
“你觉得自己是什么颜色?”张子翔问,他竭力掩藏着自己语气中强烈的探究。
梁则正想了想,说:“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