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确定,她是跟着我来的。预感告诉我,她与沙绮、顷城同出一辙,大概又出于什么人道主义或精神主义上的伟大原因,而试图接近我、感化我、拯救我。
我害怕这样的人,我已经在沙绮、顷城那里领教了他们无法理喻的固执与坚持,虽然我能确定我不会败给他们的毅力,但我没有那种与他们顽抗到底的兴趣。
尘封的记忆与禁忌,正在通过他们死灰复燃,将我吞食。
我要如何摆脱和切断这种有思想有生命的媒介?
许久以后,我猛然惊觉,我居然在困扰,这让我愈加感到不祥--困扰,是人类拥有七情六欲的证明,而我,本来明明是无情无义也无欲无求的人--这是多么可怕的事!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自觉地拥有了愤怒、悲伤、痛苦、困扰、惊慌这些东西?
时间在我的茫然中流逝,当我记得要看看电子表时,已经是晚上11点了,自习教室早已关闭,宿舍也准备熄灯,唯有通宵教室灯亮到天明。
这里只有我和她,她准备奉陪我到底吗?
我想起来了,这么久来,她从未比我早一步离开教室,看来今晚也一样。
于是我决定,我要在这里呆到天明,我不会输给她莫名其妙的固执。
我不再看电子表,任由时间走,反正,不论我如何关注,时间也不会快一秒,少一秒。
我没有手机,从三年前开始,我就丢弃了手机。我不会与任何人打电话,不会给任何发短信,我也不接受任何人的电话和短信。手机于我,只是多余的累赘。
如果不是要上课,我甚至可以连十几块钱的电子表都不需要。
时间,自从飞飞离开后,就变得没有了价值与意义。
又过去了很久,久到我能确定已经过了午夜或更深夜的时候,那片瀑布,仍然没有消失。
她依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宛如石雕,仪态无可挑剔。
虽然顷城和沙绮既自以为是又无聊可笑,但至少我知道他们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他们再怎么说也有想从我这里得到某些东西的理由,可她,我不知道她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如果她也如我一般孤僻避世,那她不会需要友情或其它任何交情。不管是沙绮想从我这里得到的感情,还是顷城想从我这里得到的感情,她都不会缺少,除非她有自虐倾向。
我相信她没有自虐倾向,所以,她让我感到很不妙。
夜很深了,我困了,开始趴在桌上打瞌睡。
我当然睡得不安稳,却也没能保持清醒。迷迷糊糊间,我觉得很冷,不住打寒颤。然后在迷迷糊糊间,我又觉得暖和起来,这样,我终于睡得安稳了。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我才发现我在通宵教室里睡了一宿。
那片瀑布已经消失,我算获得了胜利。
但是,手臂下的枕头、身上的毛毯和桌上的牛奶面包却告诉我,我又欠了她一个大人情。即使我将这些东西全部丢弃,这些人情都已经欠定了。这些人,为什么总是这么自以为是?
这样下去,会没完没了。
我冷静下来,把牛奶和面包吃了,然后把枕头和毛毯收起来。
女孩很细心,连手提袋都准备好了,不管她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她的想法都将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