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不知道,顷城悄悄溜回来,拿出画夹,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画我。
其实,我并没有睡着,只不过,我的思绪穿越了漫漫时空,回到过去,忘了现在。
打小,我和飞飞心都有点野,坐不住,喜欢东跑西颠。
大人们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没精力管我们,管也管不住,我们无比逍遥自由。
附近的田野和山头,都被我们跑遍了,我们去捉蛐蛐,去挖泥鳅,去摘野果,去偷花,去爬山,去游泳……总之,在家里与小学之间并不大的那片区域,我们可以闯荡出别人所不能想象的精彩大世界,在这个大世界里,没有别人可以进入,我们就是主宰。
童年的时光,我们无比快乐,不知烦忧。
就像现在这种周末的午后,我们往往已经在山间跑累了,坐在山顶一棵大树下,头靠头相偎着,靠着树干打盹。
当时的阳光,总是那么和煦;当时的清风,吹得那么舒服;时而传来的鸟鸣,是最好的催眠曲。我们一睡就能睡到太阳落山,然后醒来,手拉着手回去吃饭。
那时,我们总是抢着先醒过来,谁先醒过来,就可以捉弄对方。
我喜欢拿随身携带的蜡笔,在飞飞的脸上乱涂乱画,熊猫眼、猪鼻子、大胡子、花猫脸是我的最爱。我还喜欢大喊:“飞机来了!”只要听到这句话,飞飞一定会跳起来,仰头看天:“灰机在哪里?”我大声地喊:“在我的梦里!”然后哈哈大笑,被他追着跑。
飞飞喜欢给我绑难看的辫子,拿草尖擦我的鼻子,或者捏住我的鼻子。
我只要听到“这是谁的苹果”“这是谁的巧克力”,就会迅速地睁开眼睛,大叫:“我的我的!谁都不许抢!”然后他就哈哈大笑:“你已经在梦里吃光了。”然后被我追着跑。
我们经常对着远山和山谷大喊:“飞飞是笨蛋--”“虫虫是笨蛋--”
飞飞是个大笨蛋,还是大坏蛋--他忘了我们曾经如何快乐,曾经如何幸福,更忘了我们本来可以这么快乐一辈子,幸福一辈子!他走得没有拖泥带水,有如他的行事作风。
他怎么可以忘掉那样的幸福,他怎么可以舍得不要那样的幸福?
那一天,我追着飞飞的车子跑,跑得太急太快摔了一跤,痛到现在……
我猛然惊醒过来,眼前一片模糊,眼里又酸又涩,脸上还湿漉漉的。
我哭了吗?我又哭了吗?我怎么又哭了?
在泪光朦胧中,我似乎看到了飞飞,飞飞在拿着手帕,帮我擦眼泪,他的目光,那么温柔,他的动作,那么轻柔。
“飞……”我几乎喊出他的名字。
我被这个字给彻底吓住了!
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叫出他的名字!那是一触即亡的禁忌!我以为我永远不会说出这个字!我说出这个字的时候,就是我梦醒的时候!
飞飞不可能在我身边!
他不可能拿手帕擦我的脸,他只会笨手笨脚地用手指揩去我的眼泪,求我别哭。
“丛,你又做噩梦了吗……”那张脸,逐渐清晰。
是顷城--所有的幻觉都被打破了!我猛然推开他,站起来,愤怒地盯着他!
三年来,我第一次对别人有了愤怒的感觉,并第一次没有掩饰这种愤怒。
“别碰我!别靠近我!”我一字一顿地说,几乎是带着刻骨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