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活着?
对于别人来说,活着不过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点滴小事,再多,谈谈情,说说爱,平平淡淡,一生就过去了。
可对魏云逸来说,活着,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情。
复杂到,必须用全部的身心和精力来为活着做准备。
因为他是一个质子!
质子,是皇帝权衡地方、制约地方的筹码,是在别人的世界卑微求活的可怜生物,是生死均不由自己掌控、与自己无关的傀儡。那些锦衣玉食、富贵逍遥与质子无关,人人钦羡的尊贵更是镜花水月,压根儿摸不到边。
从魏云逸懂事起,他就明白自己的处境。
他是淮南王的第三个儿子,大哥、二哥相继被送往京都,一去不回。
六岁时,父王将他抱坐在膝头,含泪抚摸他的头发,一口接一口的叹气:“逸儿,父王真的没有办法了。”
年少的他自此知道,京都,是一个虎狼之地。
母妃那时候还在,人前强颜欢笑,人后,总是抱着他泪落千行,每每哭过,看着他的眼神都是痛苦的。
有一次,奶娘说漏了嘴,他便知道了,原来,下一个入京都的,就是他自己。
就是那一刻,他突然理解了父王为何不肯再要孩子,没有人承受得了将孩子一个接一个送走从此不知道死活的打击。父王只有三个孩子,就忍受了三次撕心裂肺的痛,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将他的心活活攒在了手里,随时会捏碎,父王只能选择小心翼翼。
父王和母妃送自己离开的那天,淮南下了一场大雪,前所未有的大雪几乎将通往京都的路覆盖,车辙一动就陷下去半个轮子。
饶是如此,前来宣旨的内监还是一个劲儿的催促动身,口口声声说陛下想云逸,接去京都过年就让他回来。
父王面无表情的应着,一手扶住母妃的腰,一手抱着他,趁着内监不备,低声在他耳边说:“云逸,父王无能,护不住你。从今以后,你要自己保护自己,万万不要让人设计了你去。记住,无论何时何地,不要相信任何人!”
“哥哥们呢?”魏云逸似懂非懂。
父王一咬牙,面露痛色:“也不能信!任何人都不信!”
他点了点头,父王又说:“云逸,你两位兄长在那边活得很苦,你将来也是一样,却不要念及手足之情,就有所犹豫。父王盼着你回来,但你要明白,你回到淮南的时候,就是父王离世之时。到了那个时候,不管多悲伤、多痛恨,都要想办法保全自己,再图别的。”
说罢,父王将他一送,送到了出发的马车上。
他离开淮南的那一天,大雪纷飞,内监怕冷,不准他掀开帘子看父王和母妃最后一眼。
可是他知道,母妃哭晕了,因为身后传来父王惊痛的喊声,传来王府上下的慌乱声。这场景似曾相识,大哥二哥离开王府的时候,就是那样的。
这是他最后一次看到母妃。
来到京都两年后,淮南传来了淮南王妃病逝的消息。
八岁的他听了这个消息,跑到两位哥哥那里去哭,但两位哥哥有些厌恶的推开他,嫌弃他耽误了他们打马球的时间。他看着两个哥哥远去的背影,一股寒意从心底里冒了出来——京都的可怕,大概并不是豺狼虎豹,而是繁华沁透人心,富贵凉薄了人情!
但正是这样的薄情寡义,皇帝听到后,竟还专门派人来宽慰了他的两个哥哥,而他这个伤心人,则是被冷落在一边。
从那一刻开始,他找到了在京都生存的路。
放肆自己的欲念,纵容本性的嚣张,让狂暴、无良、凶恶充斥着自己,对皇帝来说目的就达到了,而他也真正安全了。
八岁的孩子,心机已颇为深沉,在人前抛弃自己的善念,充分展示自己的恶意,这些对他来说已不困难。别人都说这个孩子被打击得一蹶不振,从此破罐子破摔,对他这些疯狂的行为颇多微词,可他却从武帝越发纵容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选择的路并非死路。
果然,武帝越来越信任他,在严格看管两个哥哥的同时,却给了他更多的自由。
后来,武帝甚至让他入了国子监,跟随皇子们一起读书。
他并不喜欢国子监,可是他知道,国子监里的先生是全天下最好的,只有努力学,才能在将来求得一丝生机。不止是国子监,任何武帝让他去的地方,他都会去,去了必好好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