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清跟在徳昭身后,田间小路坑坑洼洼,一不小心便踩了满脚的污泥。
她以前跟随姜大去过乡下,走惯这种路的,提起裙子脚步轻便,身上干干净净,没有染上半点污渍,同旁边皱眉而行的徳昭形成鲜明对比。
他一踩就是一个坑,靴面上满是泥巴,时不时停下来往旁边杂草蹭鞋,好不容易蹭干净些,下一步又踩到泥地里去了。
幼清看不过去了,索性绕过他走到前头去,伸出手,道:“我走哪你就走哪,保证走得稳稳妥妥。”
她说这话,神情自信,笑容灿烂,徳昭一时看怔了眼。
发呆的瞬间,幼清已经主动牵住了他的手,自然而然地往前走。
风吹过乡间绿油油的一片新嫩苗,空气里满是青草和桃花的香气,她在前头走,他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随,两只手,两颗心,第一次贴得如此近。
头顶是蓝灿灿的天空,炙白的太阳,时间仿佛被晒成了凝固的琥珀,徳昭看着她的背影,那样清丽,那样活泼,他就想这样待在她身边一辈子。
田间小路走到尽头,她放开他的手,站在一棵桃树下笑,问:“究竟要去哪?”
徳昭回过神,往四周看了看,道:“不去哪,就是不想看着你站在那遭罪,日头晒,要么你就在树下乘凉歇息?”
幼清摇摇头,“大家都在那待着,我一个人跑到这偷懒,好像不太好,再说了,我难得出来一趟,觉得外头的事都新鲜,还是让我往那去吧。”
徳昭皱了皱眉,“万一有人使唤你……”
幼清笑,“使唤我?正常啊,本就是丫鬟。”
徳昭不太高兴,微微昂了昂下巴,看着她的目光写满占有欲,“你只能伺候我一人。”
幼清看着他,高大俊朗的男人,说出孩子气的话,略带了点抱怨,听起来真是又幼稚又好玩。
她指了指额头,“我脸上又没有写着‘睿亲王专属’几个字,旁人若是叫唤我,我也没办法呀。”
徳昭眉头紧蹙,“所以你就在这等着。”
幼清还欲再说,徳昭索性抬手轻轻捂了她的嘴,语气认真道:“不许再同我争,再争,我便留下来陪你。”
哪里敢让他陪,他若留在这,估计太子和一众皇子都得全部跑过来了,到时候所有人都盯着他们两个,哪里说得清楚。
幼清拗不过他,只得应下。
徳昭正欲准备离开,忽地想起什么,回头交待:“不准爬树。”
幼清转开视线,没应他。
过了片刻,徳昭往回走,走到一半,忽地听见有人唤他的名字。
回头一看,隐隐望得幼清攀在高树上,一手弓起放在嘴边,另一只手挥手同他招呼,喊着:“……徳昭……记得回来接我……”怕他忙起来将她给忘了,到时候她孤身一人待在田地里,估计连回行宫的路都找不到。
徳昭又笑又气,说好不准上树的,这才刚转身就将他的话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果然是个野性子,待日后她同他更亲近了,彻底不怕他了,不知还要做出什么事来。
他无奈地叹口气,同她喊道:“你等着我回来!”
那边远远地传来一个声音——“嗳!”
田地里,正在一板一眼观赏农家下田干活的毓明耳朵竖起,拍了拍毓义的肩膀,“四哥,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毓义摇摇头。
毓明迷茫地挠挠耳朵,嘴上嘟嚷:“可我好像听到了有谁在喊堂哥的名字……”
太子回头看了毓明一眼,毓明立马挺直腰杆,两眼发直地瞪向前方,继续专心致志地学习百姓如何劳作。
一天就这么晃过去了。
黄昏的时候,众人回小行宫,徳昭悄悄地带幼清往街上去。
洛城未设宵禁,东街有夜市,两人几乎是一路吃过去的。徳昭不吃,他帮着拿东西,两只手上全是幼清要吃要买的东西,嘴上柔声喊道:“你慢点吃。”
幼清回身看他,糊了一嘴的蛋奶,吃得很开心,“我有慢慢吃。”然后又是一口咽。
徳昭宠溺地挥之一笑,“你若是喜欢吃这里的东西,我们买个厨子回去便是。”
幼清往前看耍把式的,正好隔了一段距离没听清楚他说的话,一味地点头,并未回应。
这里人多,他怕别人挤着她,默默往她身后一站,跟天神一般,拿出平时威严的气势来,吓得旁边人都不敢往前凑。
幼清一边吃一边看耍猴戏的,笑得前俯后仰。
又逛了半个钟头,天色已发黑,是时候回行宫了。
幼清恋恋不舍地跟着他往回走。
走到拐角处,出来个扛扁担的庄稼人,幼清没注意,猛地撞上去,徳昭拿手去护,却还是来不及,她摔在地上,手腕青了一块。
徳昭蹙眉就要惩戒那个吓得六神无主的庄稼人,幼清连忙劝道:“算了,他也不是故意的,我们走罢。”
那个庄稼人本就是个老实巴交的,撞了人本想着上前扶,无奈看徳昭太凶,吓得他腿软,生怕被打,听得幼清这么一句,忙地道谢,提起扁担就匆匆而去。
徳昭扶起幼清,担心地查看她全身上下是否受伤。
幼清晃了晃手,“就手扭了,其他没事,你不要老这么凶,别人看了怕。”她伸出另一只手,指腹抚过他的额头,“总是生气的话,会长皱纹的。”
徳昭心一软,立马恢复温柔神态,轻声哄她,“以后尽量不生气。”
幼清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徳昭却在这时伸出手,不由分说,上来就要背她。
幼清一怔,理直气壮地拒绝:“我是手受伤了,又不是脚受伤,还是能走路的,不要你背。”
徳昭还想再说,幼清已经甩头大步往前。
等回了屋,徳昭立马唤了太医,太医为幼清瞧过手伤后,只说无碍,甚至不用开药,不提重物休息几天即可痊愈。太医前脚刚走,后脚太子便领着毓义毓明过来,问:“九堂哥身子不适?”
幼清忙地躲起来。
徳昭轻描淡写道:“头有些晕,太医已经瞧过了,没什么大碍,劳烦殿下关心。”
太子松口气,关切地又问了些话,待了约莫半个钟头才离去。
临走前,毓义特意慢了半拍,往屋里瞧了一遍,嘴角勾笑冲徳昭道:“九堂哥,晚上注意身体啊。”意有所指。
徳昭轻拍他的脑袋,“不正经。”
毓义还欲再说,徳昭已将他赶了出去,板着一张正经脸将门重重关上。
太子站在前方喊:“三弟?”
毓明也喊:“你怎么能让殿下等啊?”
毓义一撩长袍,踱步往前。
“来了。”
屋里,徳昭喊了声:“他们走了,出来罢。”
幼清从屏风后探出脑袋,眼珠子转了一转,在屋里扫一圈,见果真无人,这才整整裙角蹑手蹑脚地走出来。
徳昭指着她的手问,“待会洗漱更衣怎么办?”
幼清低下头,嘴上嘟囔道,“我自己能行的。”
片刻后。
幼清满头大汗,总算是将衣裳换好了,手疼得已经动弹不得,旁边徳昭单手拄着下巴,饶有趣味地问:“衣服换好了,接下来呢?”
幼清动作艰难地打手洗脸,咬紧牙关,第一次觉得洗脸竟然是如此困难的事,巾帕都拧不干,湿哒哒地往下滴着水。
身后伸出一只手,替她拿住了巾帕,徳昭站在她背后,双手从她的腰间环过去,拧好巾帕,“还是让我来罢。”
幼清张嘴欲婉拒。
徳昭乃能容她拒绝,以前下意识便是用强,如今学机智了,嘴皮子上尽捡好话说,同她讲道理,终于哄得幼清乖乖坐下。
隔着温热的巾帕,他的大手轻柔地在她脸上移荡,细致而小心。
第一次被个男人伺候着洗脸,而且这个男人还是至高无上的王爷,幼清有些懵神。
所以当徳昭顺势打水要为她洗脚时,她几乎慌得没一脚踢过去。
事实上,踢也是踢的了,只是刚踢出去便被徳昭接住,他面无表情地将她的双脚托着按回盆里,专心致志琢磨该如何为人洗脚。
幼清吓得喊:“……你做什么……”
徳昭坦荡荡地看着她,眼神里一片清明,“你手受伤了,不方便,我替你洗脚。”
他说这样的话,半点不觉得难为情,幼清却尴尬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