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惊,一时间竟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情。野述猿的马儿奔了数丈,终于迟疑的停了下来,因为它得不到主人的命令。
众目睽睽下,野述猿在马上的身躯晃了下,脖颈间裂出道血痕。那血痕现的极快,转瞬鲜血喷出,染红了半边的身子。然后众人就见到一幕极为诡异、忍不住狂呼的景象……
野述猿凭空变成了两半,一截有脚的身子还在马上,可另外一截带着手臂的身子,已摔在尘埃之上。
原来狄青适才一刀,有如电闪雷轰般的划过了野述猿的身躯,双马交错时,已将野述猿劈为两半。只是刀势太快,野述猿虽已死,但还奔出数丈这才裂开。
这是什么样的刀法?
这难道是人能使出的刀法?
战鼓之声早停,耶律宗真见到这惨烈血腥的一幕,早惊得呆住,忘记了擂鼓。所有的鼓手亦是被一幕骇动,双手虽僵,一颗心怦怦大跳,有如战鼓般擂个不休。
狄青已看见杀到了面前的叛军。
青铜面具在秋阳下泛着比血气更森冷的光芒。青铜面具后,一双眸子战意熊熊,有如烈火,已烧在了萧韩奴的身上。
萧韩奴已胆颤。他虽飞扬跋扈,他虽不可一世,但这种疆场的血气杀气,他是做梦也没有想到会见。
生死关头,他只做了一件事,拨转马头就跑。
虽在千军之中,可面对狄青,他有如赤身裸体的站在荒凉无边、渺无人踪的草原上,周身颤栗。
涅忽耳猝不及防,见狄青竟杀到了面前,暗想狄青不过只有一人,任凭本事通天还能有什么作为?厉声喝道:“拦住他!”
兵士来不及挽弓,早有涅忽耳身边的两个军将斜斜上前,一用长矛,一使铁杵,就要夹击狄青。
三马一错,空中有电光闪烁,两军将翻身落马,已然毙命。
还有军将要上前拦阻,可见如此诡异、骇人的面具,如斯犀利,难以匹敌的长刀,一颗心几乎停止了跳动,哪里还敢上前送命?
狄青已冲到涅忽耳的身前。
涅忽耳大惊,不想竟被人轻易的杀到了身边,可毕竟不甘束手待毙,才待挥刀力斩,就被狄青一把抓住了腰带。
狄青手臂一震,涅忽耳就飞到了半空,哇哇大叫,只以为这次不被跌死,也会落入马蹄下被踩死。不想倏然落在一人的马上,那人横刀在涅忽耳的脖颈,喝道:“奴才,你也有今天?”
呼喝那人正是萧匹敌。
萧匹敌在狄青冲出那一刻,雄心大涨,也跟随狄青冲了过去。他虽已知道了狄青的武功盖世,明白了狄青判断神准,但还想不到狄青神勇如斯。
狄青一刀斩了野述猿,两刀斩了契丹两将,一挥手就擒住了涅忽耳。
狄青纵横捭阖,在千军之中,直如入无人之境。
西北战神,原来并非狂言。
萧匹敌虽恨涅忽耳,但也知道这时杀他不得。狄青留下涅忽耳给他,当然有狄青的用意。他单刀挥起,已喝令全族人冲杀。因为他已看出,狄青并不想止步,狄青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萧韩奴。
如今叛军的头领,就是萧韩奴和涅忽耳,只要擒住这两人,叛军群龙无首,自然崩溃。
萧韩奴逃,拼命逃窜!他已斜睨到涅忽耳被擒,更是心惊胆颤。他挥动马鞭,只是喝道:“闪开,滚开!”他身边虽还有将领,可他从来不认为能够挡得住狄青。
必须逃,不逃就死。
萧韩奴脑海中只余这个念头,有将领上前,还想拦截狄青,可狄青挥刀,就有人头飞起。军中形成个怪异的场面,萧韩奴虽有千军万马护卫,却被狄青独自追杀。
萧韩奴逃得欢,狄青追得紧,但凡有拦阻,先被萧韩奴破坏,而狄青只需长刀挥舞,紧随萧韩奴。
众叛军虽大呼小叫,但对狄青竟无可奈何。
叛军内部已纷纷扰扰,难再出击。就在这时,众禁军、萧匹敌带着一帮族中勇士,已杀到了叛军之前。
叛军群龙无首,前军已乱。
叛军有数万的人马,分前军、中军,左右两军。狄青如利刃般的扎入,萧匹敌等人如潮水般的拍来后,前军一乱,中军已慌。
中军根本不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适才还在攻打萧匹敌的营寨,怎么这么一会儿,就被人反杀了过来?
军心一乱全军皆乱,军心一倒兵败如山。
狄青不像一把刀,更像是一柄大锤,敲在了青瓷花瓶上,那花瓶看似坚固,但裂纹一现,再被撞击,“哗啦”声中,已然散了。
叛军竟溃。
狄青也是意料不到如斯的情况,伊始时,他知道叛军志在速战速决,而他也是一样的想法。他冷眼旁观,已知道叛军之首就是萧韩奴和涅忽耳二人,而要保营寨不失,必须击退野述猿的进攻。
他一刀斩了野述猿,立即有了擒贼擒王的念头,对方人虽众多,马术不差,但萧韩奴毕竟是家奴出身,并不知兵。叛军依仗人多,阵型不整。多年的和平,让契丹人也渐渐失去锐利的爪牙。眼下的契丹叛军,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强大。
狄青看出对方懈怠疏忽,立即冲过去擒住涅忽耳。萧韩奴退,狄青追,追杀过程中,见对方自乱,当下改变了念头,不紧不慢跟在萧韩奴的身后。
萧韩奴一路狂奔,却不知道自己摧毁了军心,叛军大乱,已分不清有多少敌人来攻,纷纷只顾着逃命,一时间自相践踏,伤亡无数。
耶律宗真在营中见了,几乎难以相信眼前的事实。
狄青竟以一己之力冲垮了叛军的阵营?这人恁地神武?
可事实就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耶律宗真大喜之下,奋力擂鼓。族内众勇士群情沸腾,轰然的冲杀了过去。
一时间人喊马叫,鼓角声声。双方大军陡然西卷,碧海潮生般向西北卷去。
狄青一路追杀不休,但不一味冲杀,为配合手下攻势,已离萧韩奴渐远。他虽没有抓住萧韩奴,但击败叛军,目的已到。
就在这时,狄青不喜反惊,只觉得一阵心悸,抬头向远处望去,见远方再起烟尘,竟是有大军行进的迹象。
若是勤王救驾的契丹军,不太可能这快赶到?狄青想到这点的时候,意识到对手可能是叛军的援军。
长刀一挥,狄青喝令手下禁军止步。
众禁军一直跟着狄青冲杀,唯狄青马首是瞻,见状急急勒马。心中对狄青的崇敬之情,早就滔滔不绝。这一次,狄青竟在契丹草原杀得契丹人溃不成军,这种事情回去说了,那可是一辈子的荣光。
狄青心中却没有丝毫喜悦之意,他身经百战,见远方高扬的烟尘凝而不乱,早知道来敌军容肃然,绝非方才的叛军可以比拟。
萧匹敌已策马到了狄青的身边,见狄青勒马不前,慌忙勒马问道:“狄将军,要不要杀下去?”若说伊始他还对狄青有些不屑的话,到如今,他对狄青可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见狄青摇头,萧匹敌慌忙命手下鸣锣止住攻势。
这时叛军见前方有大军前来,也是茫然失措。只望见远方的天际,有骑兵急持而至,均是挺矛持盾,列队驰来。远远看对方军容鼎盛,阵列齐整,再看对方的旗帜竟是黄色,萧匹敌失声道:“是上京的斡鲁朵。”
斡鲁朵本是契丹语,意为契丹的帐幕军,亦是历代皇帝亲军的统称。契丹之帝,均建有自己的斡鲁朵,世代传下。眼下的这队斡鲁朵,本是耶律宗真之父,也就是契丹圣宗耶律隆绪所建,精壮骁勇。而目前能调动斡鲁朵的就是萧太后,难道说萧太后为除去耶律宗真,竟亲自领军前来?
萧匹敌见到斡鲁朵前来,心惊不已。萧韩奴却是大喜,叛军见上京有兵前来,均认为是萧太后令人前来支援。萧韩奴一抹额头的冷汗,见狄青已不敢追来,大为得意,纵马上前呼喝道:“来者是谁?”
斡鲁朵勒马,齐整的让人心寒。有兵士列开两侧,一人策马而出。
萧韩奴见了,认得那人是上京马军总管耶律仁先,久在上京,甚得萧太后的器重。迎上前去道:“耶律总管,可是萧太后让你前来助我?”
萧韩奴奉萧太后密旨拥护耶律宗元登基,就想趁这次秋捺钵之际诱杀耶律宗真。他好不容易将耶律宗真骗到乌拉族,又联系到高手飞鹰埋伏,不想飞鹰刺杀时,北院大王拼死护驾,让耶律宗真突出了重围,而他派人追杀耶律宗真,偏偏又铩羽而归。在行刺前,他已算定了耶律宗真若逃走,必向萧匹敌求救,因此又指使飞鹰潜入萧匹敌的族落。不想又是功败垂成,被狄青破坏。飞鹰逃走后,立即放信号说行刺不成,萧韩奴图穷匕见,早早的用太后密旨召附近的乙室、乌拉等部落前来,不想凭空冒出个狄青,竟杀得他们数万兵马崩溃逃窜。
萧韩奴绝望之际,得耶律仁先前来,不由大喜。见耶律仁先策马行来,萧韩奴叫道:“耶律总管,有个青面獠牙的人破坏了我们的行动,你快去命人杀了他。”
耶律仁先手持马槊,闻言道:“好!”说罢手臂一挥,马槊颤动,已将萧韩奴打落马下。
众人均怔,萧韩奴更是惊诧万分,叫道:“耶律总管,你做什么?”不待多说,早有契丹兵上前将萧韩奴按住。
叛军大惊,茫然失措,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耶律仁先远望叛军,喝道:“法天太后倒行逆施,烧毁遗诏,把持朝政多年,致刑法废弛,朝政紊乱,圣宗法度,变更殆尽。致契丹窘困,理应受惩。如今更是指使萧韩奴、涅忽耳等人阴谋袭驾,罪大恶极。朝中于越、殿前都点检耶律喜孙、马军总管耶律仁先奉旨平乱,已擒萧耨斤于狱中,尔等还不束手就擒吗?”
萧韩奴越听脸色越是发青,听到最后几句,如五雷轰顶般,失声叫道:“你们竟然囚禁太后?”
耶律仁先冷冷道:“倒行逆施之人,自有天谴。天若不谴,我等拿之。将萧韩奴押下去,等圣上回京后再做定夺。”见众叛军惶恐难安,耶律仁先知道迟则生变,怕逼急了这些人,又是一番厮杀,喝道:“今日圣上只诛首恶,知尔等受萧韩奴愚弄,只要尔等不再反抗,可赦无罪。”
叛军惶惑,面面相觑。
耶律仁先脸色变冷,陡然喝道:“还不弃了兵刃,更待何时?”
有叛军畏惧,“当啷”声已抛了兵器。一人放弃,余众亦受感染,纷纷抛了兵刃。耶律仁先早喝令手下押解看管叛逆,已策马到了萧匹敌面前,斜睨了狄青一眼,说道:“国舅,圣上何在?”
萧匹敌还是懵懵懂懂,不解这变化之快,半晌才道:“你们真的囚禁了法天太后吗?”
耶律仁先点点头,不再多说,带兵已到萧匹敌的族落前。耶律宗真望见耶律仁先领军前来,竟没有丝毫迟疑,策马的出了营帐。二人只是交换下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耶律宗真见萧匹敌还是迷糊中,哈哈笑道:“国舅,朕这次可算是使了中原一计,叫做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他那一刻,心中不禁有些得意。原来他知道法天太后要废他帝位后,终于忍无可忍,联系了一帮效忠先帝的臣子,趁他出京后,法天太后麻痹大意之际,命耶律喜孙突然发动殿前侍卫进攻皇宫,囚禁了法天太后和一帮党羽。
这场秋捺钵可说是凶险重重,他耶律宗真为求麻痹法天太后,孤注一掷,以身犯险,虽几乎为之丧命,但正如中原人所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所有的一切终究还是值得。
法天太后被囚,他耶律宗真才算真正的成为了契丹之主!想到这里,耶律宗真长出了一口气,神采飞扬。
狄青远远的见到,也多少清楚些原委,不由感慨耶律宗真心机深沉。
不知为何,看着耶律宗真,狄青眼前突然浮现出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那个少年天子,手持无字天书的时候,好像也是如耶律宗真眼下的这般深沉……
很多事情,狄青并不去想。但一回忆起来,往事纷沓而来有如秋风——萧瑟中带着冷冷冰冰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