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顺容似乎不愿在这里多呆,急道:“这里危险,我们出去吧。”她对狄青道:“狄青,你把夜明珠给我,你保护圣上,我找出口。”
赵祯低声道:“你小心。”
李顺容本就脸色苍白,看来也极是畏惧,听到赵祯关心的言语,突然间容光焕发,眼中也有了说不出的勇气,微笑道:“我会的。你们要小心跟着我。”
她默想了片刻,缓缓举步向来时洞口的对面行去。
夜明珠毕竟光亮有限,光线照耀下,石室更显得幽冷森静。狄青隐约看到四壁刻有图像,但一时间看不清楚刻的是什么,他也无心去看。
李顺容小心翼翼地走着,终于到了对面,突然惊喜道:“是这里了!是这道门!”
前方赫然有道玉门,是那种晶莹的白,在夜明珠的照耀下,门上似乎有晶莹五彩流动。这时候突然见到这样一扇门,狄青没有欢喜,只觉怪异。不知为何,自从他进入了这石室,就感觉这里诡异重重。
李顺容低声道:“我们运气很好,直接找到了入口那道门。从这里出了朝天宫,过了彩云阁,就能到生死门。从生死门上去后,就是献殿了。当然了,这里岔路重重,我说的,是最正确出去的方法。”
狄青背脊发凉,心中暗想,出去的方法?陵墓中,为何要设置出去的方法?他愈发觉得心惊,一颗心已怦怦大跳起来。
李顺容伸手在玉门上摸了半晌,不知扳动了什么,玉门霍然开启。
狄青微凛,举目望过去,见外面仍是空旷旷的石室。这里的石室,好像一间套着一间,若非李顺容说明,真的有如噩梦之境,永无希望之时。
狄青感觉李顺容话中有话,突然问道:“你方才说,我们好运气,所以找到了入口。难道说……朝天宫还有别的门户?”
李顺容脸色微变,并不言语。赵祯眉头一动,低声道:“是不是有一道门户,通往先帝棺椁安放的地方?”见李顺容不语,赵祯急道:“你快说呀。”
李顺容见赵祯表情迫切,缓缓点头道:“圣上说的不错,但朝天宫内呈八角形,一共有七道门户。”
赵祯失声道:“为何有那么多的门户?”
李顺容脸上有些异样,在夜明珠的照耀下,显得铁青,“除了先帝外,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圣上,我们走吧。”
赵祯不走,缓缓道:“是不是,我们出了生死门后,就到了献殿?”
李顺容不解道:“是呀,圣上想说什么?”
赵祯舒口气道:“我来这里,本是祭拜先帝。但我也要取一件东西,若是取不到那东西,我活着出去也没用。”
李顺容急道:“圣上,你怎么能这么说?你一定要活着出去。”不等再说什么,狄青突然嘶声道:“谁?”那声音中满是惊怖之意,狄青霍然转身,额头已冒汗。
狄青在听赵祯和李顺容谈话之际,突然感觉身后好像有人,亦有风。这里本是密闭之地,怎么会有风?难道说有人掩过,所以带起了风声?这石室中,难道真有个幽灵?
赵祯骇了一跳,暂时忘记了旁事,嗓子都哑了,“狄青,怎么了?”
狄青沉寂下来,侧耳倾听,再无声响,只有他们三人粗重的喘息之声。过了良久,狄青才低声道:“方才,好像有风声……”他一时间也不敢肯定。
李顺容听后强笑道:“狄青,或许因为石门打开,所以才有风涌动吧?”
赵祯放下心来,立即道:“多半如此。”说罢拉住了李顺容的衣衫,哀求道:“李顺容,我知道你肯定知道去先帝那里的办法。求求你带我去吧。”他这次来永定陵,已抱着破釜沉舟的念头,当然不肯就这么回去。他也知道,只要上了献殿,想下来,都难有借口。
李顺容满是为难,可见到赵祯哀求的眼神,幽幽一叹道:“你要找什么?我去找。这里危机重重,怎能让你冒险呢?”
赵祯摇头,坚决道:“我一定要自己去找。李顺容,你帮帮我好吗?”他摇晃着李顺容的衣襟,有如个撒娇的孩子。
赵祯是天子,从未有过这种姿态,但他在李顺容面前,却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撒娇的情绪。玄宫虽玄,但看着李顺容的眼睛,赵祯突然抛却了所有的畏惧。他觉得,李顺容定然能够保护他!不为什么,只凭感觉。
狄青没有留意二人的表情,还在回忆方才的情形。他眼角不自主的又开始跳动,突然问道:“李顺容,要从献殿入这里,难不难?”
李顺容缓缓道:“据我所知。除了我知晓最直接入朝天宫的道路外,应该没有别人了。生死门之后,岔道重重,而生死门更是有十七种机关,想要通过,绝非易事。而若误入岔道,只有死路一条。”
“因此除了你之外,再没有别人能进来了?”狄青缓缓道。见李顺容点头,狄青稍放下心事。赵祯已道:“狄青,你莫要疑心了。李顺容……”不待再求,李顺容已叹息道:“圣上,我带你去,你跟着我。”赵祯大喜,连连点头。
李顺容转身,决然的重回了朝天宫中。狄青无奈,望着出口苦笑,可只能跟随二人重返宫内,心中疑惑却更甚,李顺容这人根本算不上赵恒身边有身份的妃子,为何可以在玄宫自由出入?
真宗若是宠爱李顺容,就不应该让她孤单的守墓,可真宗若不宠爱李顺容,按理说也不会将李顺容留在这里。狄青想不明白,已小心翼翼地跟随赵祯来到一门户前。他其实更好奇,赵祯不惧危险的来到玄宫,到底是为了什么?
门户呈乌黑色,若不细看,绝难察觉这是道门。
赵祯问道:“这道门通往先帝灵柩所在之地吗?”
李顺容摇摇头道:“不是,先帝的那里,门是五色夹杂。”
“哪五色?”
“有金、白、黄、黑、乌五色。”李顺容缓缓道。
狄青心中一动,一旁道:“你方才说这朝天宫有七道门户。入口是玉门,先帝灵柩停放的地方是五色门,这有一道乌门,难道说,其余的四道门,分别是金、白、黄、黑四种颜色吗?”
李顺容点点头,“狄青,你很聪明。”
“那门内都有什么?”赵祯关心地问道。
李顺容缓缓摇头,并不言语。狄青暗自皱眉,心道赵恒的陵寝,五色绝不会是凭空设计,但到底意味着什么呢?李顺容也向旁走去,说道:“这里我几年前,曾经来过一次,记得先帝的陵寝,本来在这乌门的对面。”
在这黝黑的朝天宫中,李顺容也分辨不出方向,找到了乌门后,才想到这简洁的法子。
要到对面,最快的方法当然是从石室正中穿过,李顺容下定了决心,反倒没有了丝毫犹豫,径直走过去。等路过桌椅的时候,李顺容只是在想,菩萨保佑,我终于见到了他……求你保佑他平平安安,民女虽死无憾。她一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心情激荡,就在这时,只听狄青嗄声道:“等等!”
狄青那两个字,说得竟有些颤抖。他本来是极为胆大之人,但在这阴森的玄宫中,竟有说不出的惊怖。
李顺容一凛,止住了脚步。赵祯急道:“狄青,又怎么了?”
狄青一字字道:“李顺容,你把夜明珠给我用用。”他不知道用了多大的气力,这才压住了心中的惊惧,实在是因为他发现件极为恐怖的事情。
赵祯听狄青口气有异,揪心起来,颤声问,“狄青,你发现了什么?”
狄青只是接过夜明珠,缓缓地照在了石桌之上,那一刻,他满脸错愕惊恐。
石桌是玉石所做,色泽淡青。石桌上,只有一层浮灰。
赵祯见了,大为诧异,不解道:“狄青,你到底怎么了?”
狄青嗄声道:“你和李顺容,方才可曾碰了石桌?”
赵祯、李顺容异口同声道:“没有。”
狄青嘴角抽搐,低声道:“我记得清清楚楚,方才我只在石桌上,留下四个手指印。”
赵祯道:“那又如何?”转瞬间,他也脸色巨变,因为他已发现,石桌上除了狄青的四个手指印外,又多了一个手印!手印是三指按上留下的痕迹。
“是拇指、食指、和中指留下的印记。”狄青喃喃道,他那一刻,脸色极为难看。
那多出的手印,手指长度竟比寻常人长了半数,那绝非狄青的手印,更不是赵祯和李顺容的。赵祯手没有那么大,李顺容的手指纤细,也不会留下石桌上的那种印记。这玄宫中,竟然有第四个人,方才就在石桌上留下个手印。
狄青想到这里,已觉心寒,向赵祯望去,他已经预料到赵祯惨不忍睹的表情。赵祯果然不停地流汗,这压抑的玄宫、无尽的寂静、难言的黑暗,还有黑暗中不知是人还是幽灵的手印……
赵祯没有发狂,狄青倒有些出乎意料。他目光闪动,不经意地瞥见了李顺容的表情。李顺容表情很怪,不是惊惧,而是难以置信。她嘴唇蠕动,只是说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狄青反问道:“什么不可能?”
李顺容的话好像很正常,她不认为这玄宫会有第四人进来。但狄青总觉得,李顺容的不可能三字中,包含着鬼气森森。
李顺容浑身颤抖,突然道:“把夜明珠给我!”
狄青递过夜明珠的时候,只感觉手心已在流汗,李顺容一把抢过了夜明珠,嘶声道:“跟我来!”见赵祯浑身颤抖,迈不开步,李顺容一字字道:“圣上,这是你父亲的陵寝,就算有鬼,也要保护你。”
李顺容说罢,径直向对面的方向行去,毫无畏惧之色。赵祯被李顺容所言打动,竟跟随李顺容前行。狄青又急又惊,可见二人前去,他转瞬要没入黑暗之中,只能跟在赵祯身后。
在这里,没有光线照亮,若是踩到黑格,狄青实在不敢想象后果如何。可又有疑惑涌上脑海,那在石桌上留印的,到底是人是鬼?留印之人怎么可以在石室中任意走动?
脚步沓沓,在幽静的玄宫中,有着说不出的动人心魄。三人终于走到了对面的石壁前。
夜明珠照耀下,那道门户果然是五彩的,分金、白、黄、黑、乌五色,让人看不出门户是什么构造。五种颜色分格子交错组成,让人看一眼后,就觉得混乱不堪,头晕目眩。但珠光闪耀,那门户的五彩又开始流动,如青霄行云、夕照晚霞,转瞬让人心胸畅快。狄青不解为何一道门,竟给人如此的感觉。
李顺容摸索了半天,用力一扳,五彩门户倏然而起,露出个长长的甬道。门户开启时,无声无息。可就是这种宁静,更让人心跳不已。
甬道内,大放光明。由幽暗之地,蓦见光明,狄青吃了一惊。等定神望去,才发现甬道两侧的石壁上,每隔数丈,都有一颗夜明珠镶嵌。那夜明珠比李顺容手中的珠子还要大上半数,这甬道中,竟然有百来颗这样的夜明珠。
狄青望得魂动心驰,竟然呆了。
一个墓室,为何要设计得这般精巧。这本是死人住的地方,为何要有这些名堂?狄青想到这里,又感觉心跳加剧,当初见到石桌的感觉又涌上心头。这玄宫中,有个孤孤单单的幽灵……
狄青有些好笑,但又感觉背脊发凉。
甬道幽幽,李顺容望着那甬道,轻声道:“圣上,甬道的尽头,就是先帝棺椁所在。这条甬道,没有机关了。我和你一块儿进去。”她又按了一处机关,关闭了彩门。
赵祯哑声道:“好。”他轻轻牵住李顺容的衣襟,李顺容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赵祯猝不及防,只觉得那手掌冰凉,浑然不似人手,想要大叫,但牙关打颤,竟发不出声音来。
李顺容笑容有些凄惨,双眸盯着赵祯道:“圣上,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保你平安。”
赵祯点点头,脖子都有些僵硬。李顺容已举步从甬道走过去,甬道宽阔,足够三四人并肩行走。狄青走在这珠光宝气的甬道中,心中却有说不出的诡异。
甬道竟越来越宽,越走顶部越高。感觉就像从个喇叭管子里向外宽敞的开口走去,虽不确切,但前方已渐渐不像甬道,而像是殿阁入口。
甬道尽头,竟是面宽广的玉墙。玉墙之上,绘了个佛像。那佛像细腰婀娜,一手拈花,一手下垂,身上宝气珠光,璎珞庄严。但那佛像,竟是没有脸的。
本来仰望那佛像时,狄青心中隐有肃然之意,但见到那佛像白白的一张脸,没有任何五官的时候,狄青心中寒气遽升。
这是什么佛?这里画着这么一尊佛,到底是什么意思?看不到佛像的五官,只从那佛像的装束,分辨不出那佛像的性别。
狄青怔怔望着那佛像,赵祯亦是如此。二人互望一眼,均见到彼此眼中的惊恐疑惑之意。
李顺容竟还镇静如常。她突然对狄青道:“你把刀给我。”
狄青强笑道:“你要刀做什么?”他说话的时候,才发现声音嘶哑,仿佛他说的话,都和他的身体脱节了。狄青本来觉得李顺容不过是个弱女子,就算有敌意,他也能制住对方。可见到这时的李顺容,竟冷静非常,忍不住心中惴惴。
“把刀给我。”李顺容又说了一遍,神色决绝。
狄青望了李顺容良久,终于除了刀鞘递过去,李顺容接刀鞘在手,并不拔刀,对着那尊佛像望了半晌,嘴唇蠕蠕而动。
狄青听不到她出声,但见她神情激动中带有悲壮,心中微动。就见李顺容倒转刀鞘,刀柄已撞在佛像之上。
刀柄撞击的是佛像下垂的左手食指。叮的一声响后,李顺容并不停歇,刀鞘连击,又击在佛像的无名指之上。转瞬之间,狄青已见李顺容连敲五下,击的都是佛像的手指。
狄青正待询问,突然眼中露出惊骇之意,赵祯也倒退一步,面无人色。前面绘着佛像的玉墙遽然上移,消失不见。
如果只是玉墙移动,还不能让赵祯、狄青如此神色,让他们吃惊的是,墙壁移开,里面竟现出了一座宫殿。
那宫殿的规模,比起汴京皇宫中的任何一座宫殿,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宫殿一现,如梦如幻……
狄青见到,几疑身在仙境。宫殿中光线柔和,丝毫没有陵寝中的鬼气森森。殿顶不知镶嵌着多少夜明珠,有如日月星辰。而宫殿之底,并非实地,流动着蓝色的水——好似浩瀚海洋。蓝水的正中,立着九层高台,以黑石为阶,白玉为栏杆。明光蓝水、黑石白玉下,整个宫殿已泛起迷离幻化的光芒。
狄青举目望过去,身躯一震,因为他蓦地发现,高台之上,竟站有一人。本来有人站在宫殿的高台之上,是极易被人发现。但狄青震撼于宫殿的恢弘瑰丽,这时才发现有人。等见到那人的时候,狄青更是心颤如弦。这里怎么会有人站在高台之上?
赵祯也发现了那人,脸上激动,失声道:“父亲!”狄青不认识那人,赵祯却早见过那人不知多少遍,是以举目之间,就已认出那人。
高台上站立的那人,赫然就是大宋真宗赵恒!
狄青已额头冒汗,侧身望向李顺容,嗄声道:“这是怎么回事?先帝怎么没死?”
陡然察觉李顺容并不在他的身旁,狄青急忙扭头向来处望去,只见空空荡荡,鬼影都没有。狄青又是一震,身躯晃了两晃。
李顺容竟然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