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妃清冷的眼从卫妃腹上划过,微觉着有些心酸,太医诊断说她因上次小产亏了身子,已很难再能成孕了,何况皇上现在甚少宠幸后宫,想要有孩子简直难于登天,如今也只能干瞧着别人羡慕了。
皇后眼睛微微掠过卫妃的腹部,恨不能立时剜出两个洞来,脸上尤自含笑端祥着卫妃道“如今宫里已好久没添过小皇子小公主了,皇上又勤于政事,日日为国事操劳忧心,卫妹妹能为皇上诞下子嗣必能令皇上重展笑颜,本宫可是数着日子盼着小皇子的到来呢。”说着,又拿眼觑了觑卫妃道“本宫看到近日倒清瘦了不少,不如让如意开些安胎的方子你仔细调养着些。”
卫妃福了身子垂首感激道“皇后娘娘体贴入微,臣妾感激不尽。”她低垂着眉抚了抚小腹,鬓角边玫瑰晶并蒂莲海棠的修翅玉鸾步摇簪灼灼生光,几乎要灼伤他人的眼,她叹息一声软语道,“偏是这肚子里的小东西闹的,这几日但凡见到油腥就腻,平日也就饮着酸梅汤才好,刚喝了如意制的茶倒有了些胃口了,想吃东西了。”
太妃笑道“常言道酸儿辣女,卫妃想吃酸,肚子怀的必定是个小皇子。”
太后笑意盈盈吩咐宫人道“还不赶紧的端奶油松瓤卷,红枣栗子糕来。”说着,又回头吩咐如意道“你再帮卫妃探探脉像,再依她体质开些安胎养胃的药膳来。”
如意领命,她自然明白太后的心思,不过就是想要她断出卫妃所怀龙胎到底是男是女,她心下感叹无比,不管是男是女兴许都不是皇上的孩子,发间红泪珠在柔和淡光下闪着莹润艳色,当真仿似两滴红泪,带着水般的晶亮明澈,清淡的湖蓝色细褶绣暗花长裙拖曳在地,发出细微的声响,她缓缓走到卫妃面前,请安诊脉又拟了方子,待回到太后身边悄悄儿在太后耳边说了一句话,太后大喜,却不肯轻易将笑意堆上眼角,只保持恬淡姿态端坐在那里。
卫妃上前谦卑的躬了身子谢恩,太后笑道“快些起身吧也不必太过拘束行礼了。”
皇后轻轻弹了弹指甲,眸里带着丝许水光,却平静无波,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她扬了扬眉微笑道“卫妹妹吃了如意开的药膳必定会生下个白白胖胖的小皇子。”
小皇子三个子她咬得格外有些重,那尾音里带着难以察觉的恨意,似心头被锋利的刀剜过,不过此时她最的劲敌却不是卫妃,而是玉贵妃,皇帝摒弃宫人独宠幸了玉贵妃,七皇子又那样得皇帝喜欢,她从中嗅到了一种令人胆颤的危险,若太子之位不能保,她争到头又能争些什么。
皇后眼角不经意间有暗淡的光流过,正巧有宫人端了朱漆长盘鱼贯而入,长盘上放着缠丝玛瑙碟,碟子装着几样细巧糕点,皇后拿了一块枣泥栗子糕送入口中,栗子糕入口即化,霎时间满口留香,她笑了笑道“难不成这栗子糕也加了什么新巧东西,吃着比平常更加香甜软糯。”眉头沉了沉,又道,“玉贵妃妹妹最喜欢吃栗子糕了,只可惜她今儿没来。”
太后淡淡道“也不知她忙什么,怎的没来”
“玉贵妃妹妹担忧皇上日日辛劳致使龙体受损,昨儿晚上特地弄了糕点侍奉皇上,怕是她亲力亲为做的糕点,累着身子不能来了。”皇后淡薄的说道。
有风吹起龙凤呈祥绣锦的珠绫帘子,发出一阵阵哗哗的响动,太后侧了侧身子,风吹在脸上有些凉意,她蹙眉道“倒是让她多费心了,这几天皇上独寝正安殿,是该有个人问嘘寒问暖的,她的人品不用说,哀家自然信得过,就算为着子嗣着想想来她也会多劝着皇上的,前些日子哀家精神不济也没精神管后宫的事,这两日虽好了些,但终究皇后你才是执掌凤印的人,有此事你也该多费心了。”
皇后默然垂首恭敬道“臣媳谨听太后教诲。”
鄂贵人笑道“臣妾来时路过御花园莲花池里那莲花开的极好,太后喜理佛,莲花又是佛祖坐台,今儿臣妾见太后兴致颇好,不如去御花园赏莲”
如意细细打量了她一眼,只见她身着玫红色织金的明媚衣裳,衣服上绣的是苗疆特有一种细碎小花,因那花开放时粉如云淡似烟,蒙蒙胧胧的像远在蓝天之上映着霞光的云朵,所以叫云烟花,因她生的极美,被那细碎的花儿一衬,似一缕霞光般光彩照人,抬手间,见她皓腕上戴着殷红如血的南国红豆手镯,颗颗圆润饱满,粒粒玲珑剔透,手微微一动,便如流云似的红光流转,她的声音极软,似能将人的心都软下去,比之卫妃的吴侬软语还要软上三分,像水般软得叫人无法捧住,此女正是慕容剑费尽心机从苗疆弄来的绝色女子,一进宫就被封为鄂贵人,居锦梨堂。
皇后笑道“佛经中说佛祖释迦牟尼降生之前,皇宫御苑中出现八种祥瑞,百鸟云集,鸣声悦耳,四季花卉齐放,更为奇异的是,在宫中大池塘中突然长出一朵大如车轮的白莲花,白莲长出之时恰是佛祖降生之初,可见莲花盛开乃祥瑞之景。”
太后目光微微一动,笑道“听皇后这般说,哀家倒要去赏莲了。”
说完,便起身带着众人去了御花园,一路上浓荫处处,看不尽的烂漫之花,葳蕤之木,到了莲花池却是绿水荫荫,粉红淡白的莲花开的正浓,清风徐徐,万径莲花随风摆动,莲香四溢,令人的心肺像被清泉之水洗涤过一般顿觉清爽舒泰。
宫女们在莲花池畔莲花亭内摆下宴席,一个个粉装宫女端着托盘,依次上水果糕点甜汤,如意只坐在太后身旁,忽然有个小宫女不慎绊到了皇后裙角,差点不曾将皇后绊翻在地,幸好文心扶得及时,那小宫女一个大趔趄,人就往前栽去,手里的一整碗银耳莲子桂圆羹尽数洒落到如意身上,如意裙子湿透,黏乎乎的银耳,桂圆,莲子弄了一身。
众人惊叫一声,太后心忙问道“可烫着了”
如意摇头道“幸而这汤是温的,臣女没事。”
那小宫女早吓得脸色雪白,扑通跪倒在地,直呼饶命,皇后理了理衣服大怒道“来人将她给我拉下去重打三十大板”
小宫女额头触着冰冷的玉石地,将头上都磕出了血来,伏在地上浑身颤抖,一个劲的哭道“皇后娘娘饶命,皇后娘娘饶命啊奴婢不是故意的。”
鄂贵人眼角幽凉从如意脸上掠过,嘴角扯出一抹轻笑来,若这个小宫女被重责了,岂非因为她沈如意之过,三十大板下去人不死也要打残了,本来一个微末宫女的命贱如草芥,就算死了也没人会说什么,但沈如意是天纵国的福星,福气高照,怎能让人因她而死而残,何况还是在太后赏莲之时,如将此事稍微再描补描补,她倒要看看她这个福星会不会变成凶星。
转眼间,就有太监来要将这名小宫女拖走,如意淡淡道“慢着”说完,复又跪下身子对着太后道“太后,今儿咱们是来赏莲的,刚皇后娘娘也说了,莲花盛开乃祥瑞之景,况且佛祖慈悲为怀,普渡众生,太后又是敬佛之人,不如饶了她吧。也算是在佛祖面前积了善行。”
太后颔首道“你说的有理,就饶了她吧,就算哀家积德行善了。”
皇后眸里凝着一股冷意,沈如意此话明摆着就是说她不肯积德行善,她想说什么却又未说,脸上又露出恬淡的笑来,挥了挥手对着小宫女道“既如此就罚你半年俸禄,以儆效尤。”
小宫女如获新生般的朝着皇后狠磕了几个响头,又对着太后和如意磕了几个头“奴婢谢太后娘娘,谢如意姑娘”
太后挥了挥手道“你先下去”说着,又看向如意脸上带着慈祥笑意,“赶紧下去换了衣服再来,衣服湿了经风一吹最容易着了风寒。”
鄂贵人笑道“臣妾的锦梨堂离这莲花池倒近,若如意姑娘不嫌弃,就让臣妾身边的宫女带如意去臣妾那里换了衣裳。”
皇后笑道“锦梨堂就在御花园桐门外的最北侧,离着莲花池极近,往前走几步也就到了,如意去她那里换了衣服却也轻便,省得跑远了,这日头底下晒着也不舒服。”
太后点头道“也好如意你快去快回。”
如意只觉得事情似有不对,她与鄂贵人素无往来,这鄂贵人怎么会这般热心,但往深里想也不奇怪,如今她正得太后的宠,鄂贵人要想上水讨好太后也是有的,只是鄂贵人是由慕容剑弄来送给皇上的,慕容中又是太子太傅,鄂贵人会不会跟皇后之间达成某种共识,她虽作此想,但也不便推辞,只跟着那名宫女去了,日光正斜挂在东方,如意只觉得身上湿黏黏的难受,这莲花池与清华池离的极近,中间开了一条暗渠将两池相连,所以莲花池池水是活水,碧澈通透。
如意穿花度柳,越过清华池边岸,迈过桐门走不久就到了锦梨堂。
锦梨堂内有个小花园,花园花坛内种着许多云烟花,正开放的盛烈,阳光洒在花上耀出一层镀着金光的粉色云雾,让人忘着如痴如醉,如意不由感叹,昔日她在苗疆见了此花便想着带些种子回京城来种,偏骆无名说此花开得虽美,结出来的云烟果却极为苦涩而且还有毒性,远不如桃花开的灿烂好看,结出来的桃子又甜又脆,况且苗疆气候与京城不同,若不是懂花习性之人再移种不活,想来为种此花,鄂贵人必然花了不少心思。
“如意姑娘,里面请。”小宫女将如意带到东配殿厢房,如意因身上着实难受,也没心思打量这东配殿一应布置,倒是墙上悬挂着的一柄作龟文干将剑引人侧目。
吴越春秋记载,干将采五山之铁精,六合之金英,以铸铁剑。三月不成。莫邪断发剪爪,投于炉中,使童男童女三百人鼓橐装炭,金铁乃濡,遂以成剑,制成的两柄剑分别为“干将”“莫邪”挚情之剑,如今不想却在鄂贵人屋里见到此宝剑,只是不另一把莫邪剑在何处。
蓦地,她一个惊醒,那样清楚的记忆她怎么会忘,前世,莫离云成为太子入驻东宫,慕容世家改投莫离云,为表诚意,慕容剑将献上绝世名剑给莫离云,莫离云得干将莫邪剑爱不释手,还曾在她的耳边说过“如意,若本王是干将,你可愿意成为莫邪”
额头上浸出冰冷的汗,只想不到她的结局比莫邪惨烈百倍,兴许那时的莫离云就有了牺牲她的打算,只是她天真的以为那是莫离云对她说的情话。
她只失神默默的怔在那里站了片刻,骨子里皆是冰凉,那深切的恨意烧灼着她的胸膛,她极力维持镇定,收回目光,不用说那柄莫邪剑必在慕容剑那儿,看来鄂贵人与慕容剑还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一个男人能将自己的女人送给另外的男人,可见在他的心里女人真的只是件衣服,至少这鄂贵人在慕容剑眼里是件华丽而有用的衣服。
她正在沉思,小宫女里端了一盆温水进来,水面升起淡淡轻烟,上面飘着几缕云烟花瓣,气味沁雅,令人闻之忘俗,如意坐到椅子上故作不知的问道“这盆子飘着的是什么花我刚刚在花园也见到这种花,真真漂亮。”
小宫女脸色微变,随即笑道“如意姑娘生在京城,兴许不知这花,此花叫云烟花,乃是我们苗疆圣花,花瓣不仅可以养颜美容,还能制成云烟花茶呢,这会子奴婢就先帮你擦擦身子。”
如意注视着水中之花,伸手撩了撩轻烟,轻吸一口气心中了然,这鄂贵人果然没安好心,这云烟花瓣已被云烟果汁泡过,若拿此水洗脸擦身初时也不觉得会有什么,只过七日,毒随汗液渗入肌肤血液之下,便会浑身奇痒无比,需得用水蛭吸出血液里的毒,而且这水蛭还不是普通的水蛭,乃是由云烟果汁养大的水蛭。
将新鲜云烟果压榨成汁,再配以十倍量的水养水蛭,若水蛭不被毒死,再往水里加双倍量的云烟果汁,如此往复,水蛭就会慢慢适应了云烟果的毒性,唯有这种水蛭吸附在人体上才会贪婪的吸食带毒的血液,如果不按此法,中毒了人就会拼命的挠痒,所到之处便会形成大块大块的红斑,那红斑像极了盛开的红花,只盛开到最大,肌肤就会渐渐溃烂。所以当地人称云烟果又作七日生花果。
小宫女说完,就要来帮如意脱衣服,如意赶紧道“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来便可。”说完,就站起来准备到屏后之后换衣服,想着先前那宫女故意摔倒弄湿她的衣服,她这会子也只能效仿为之了。
她所着之裙甚长,一个不小心脚踩到裙角之上,人往前一栽,伸手便推翻了桌上的一盆水,小宫女正站在桌边,见水洒落过来,突然惊叫一声,反射性的后往退去,然后赶紧从腰间抽出一方绢帕,却见绢帕上亦沾了水,吓得就要将绢帕扔掉,却又害怕被如意发现什么,连忙收了绢帕上前笑道“瞧奴婢慌脚鸡似的,竟连这点差事也办不好,奴婢这就帮如意小姐擦擦。”她手拿绢就走向如意。
如意见她明喻暗讽,因脸盘是自己打翻的,这慌脚鸡形容就岂不是她自己,她冷着脸沉声道“我自来用不惯别人的绢帕。”说着,她抽出自己贴身带着的绢帕拭了拭鼻尖上汗,冷然道,“麻烦姑娘赶紧帮我寻一套干净的衣服来,若耽搁的时间太长恐太后心生不悦。”
小宫女自知失态,她见如意打翻了水,情急之下想拿绢帕帮如意拭汗,倘若事情办不成,鄂贵人回来又是将她一顿好打,她低了头试探性的问道“不如奴婢再帮姑娘打一盆水来。”
如意点头道“再别耽搁的时辰,你只打些洁净的水来便可,莫要再撒花儿粉儿的费事。”
小宫女还想再说什么,怕说的过多反露了形迹,听闻这如意姑娘是个极聪明的,医术也好,莫不是让她瞧出了这水中机妙,不过想想也不可能,云烟花是苗疆特产,中原再没有,而且被云烟果浸过的花瓣不变色不变味,任是她的医术再高明也不能瞧的出来,兴许只是巧合罢了,想着,也只得打了一盆清水过来,如意转到屏风之后自己擦拭了身子又换了一套干净的宫装,顿时觉得舒服不少,待整理完一切,她又出了厢房,小宫女又引着她赶往莲花亭。
途经清华池边,鄂贵人却迎了过来,她脸上带着些许笑意走到如意身边亲热的拉着她的手儿道“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太后刚还念叨着你呢”
如意福了福身子,含笑道“还劳烦鄂贵人亲自前来,臣女着实不敢当。”
鄂贵人悄然看了看如意身后的小宫女,见小宫女满脸惧色又摇头的模样,她又是失望又是恼怒,只不敢发出来,唯有淡然笑道“咱们快些儿走吧,太后他老人家还在等着呢。”
彼此日光渐渐浓烈,清华池边柳树浓阴密障,柔软的枝条垂下来恰似一头柔软青丝,枝叶拂在脸个,微微有些冰凉凉的痒意。
忽然,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一个小太监,横冲直撞的不小心撞到如意和鄂贵人身上,如意一惊,脚下一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