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是左眼,整张脸也被腐蚀的坑洼不平,脖子处也落下几个点子,煞是怖人。
少顷太医赶来,连忙拿了药先替沈如萱将所有伤口处涂沫了,大夫人瞪着大眼只问太医道“太医,我女儿的眼睛,我女儿的脸可还有得救了”
太医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道“纵使大罗神仙也救不了,虽不至于伤及性命,但”太医喟然长叹,“待小姐醒来之后还需好好平抚她的情绪,我再开几味药给她调理调理。”
大夫人面色苍白如纸,就连那脸上黄黄雀斑儿也透出颓靡的颜色来,她身子往后一退,脚一软一下子就跌了下去,赖嬷嬷和慧晴忙扶住了她,她一见慧晴,“啪”的一声就是个大嘴巴子,“我让你服侍好大小姐,你是怎么服侍的。”说着,厉喝一声道,“将慧晴拖下去打死。”
那季嬷嬷畏畏缩缩的想叫太医治,又不敢说,只坐在地上轻声哼哼,如今见大夫人说要将慧晴拉下去打死,她浑身一抖,强忍着剧痛,再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夫人,饶命人,不关奴婢的事啊,奴婢一点都不知道。”慧晴扑通一声拐下,抱着大夫人的腿就哭冤,大夫人恼怒的往她胸口一踢,怒斥道,“你是萱儿身边的大丫头,连这点事都不知道,还有个屁用。”
“夫人,大小姐有事每每都不肯让奴婢服侍在跟前,她有事都同季嬷嬷和绿芽商量,奴婢是半点都近身不得啊”慧晴见人要来拖来,恐惧的浑身都在颤抖。
大夫人手一挥道“慢着”两个婆子正要拉慧晴,听了大夫人吩咐便停了步子,大夫人恶狠狠的瞪着季嬷嬷,那眼睛好似刀子般的在季嬷嬷脸上刮擦着,走过去,一脚将季嬷嬷蹬翻在地,尖声问道“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绿芽吓得已站不住脚,上次差点被大夫人毒打致死,好不容易逃过了小命,这下怕是死定了,她只将头低到了脖子低下,抖着连气都不敢喘。
季嬷嬷趴在那里,哭着将沈如萱命她买绿矾,又命她用火熬制,今晚还说想见识见识那绿矾的厉害之处,本来都好好的,不知从哪里掉落了什么东西下来,那绿矾就溅落了出来。
大夫人抬眸看了看屋顶,并未发觉有任何可疑之处,然后又连夜命了侍卫上了屋顶搜寻,几个侍卫拿着火折子四处查看,不知怎好好其中一个人脚一崴人一滑,人往前一栽,“咚”的一声巨响,那人连火折子带人一起翻滚了下来,滚碎了一地的瓦片。
大夫人气得不行,如今再搜什么也搜不到了,这瓦全都碎了,连一点线索也没了,兴许也没人暗害萱儿,这屋子年代久远,又空置多年,有那不结实的砖瓦会落下也属正常,她咬了咬牙,心里一股气憋得让她呼不来气,差点也要跟着沈如萱一起发了狂。
暗夜里有个黑影轻笑一声,整个人彻底消失在黑暗里,待阿日回到晚晴阁,如芝和如意还在说着话,二人早听闻了盛园传来的惨叫声,她二人原本只是派阿日去打探消息,谁知竟生出意外来,阿日得了手,叫她沈如萱自食恶果去。
如芝见阿日回来那心也落了地,天色已不早,她赶紧带着阿月回到芝馥院,睡到床上又想到如意跟她提起的计划,想着明日怎么跟老太太去说,如今可正好来了一个契机。
一夜风过后,恰是个极晴好的天气,如芝一大早的醒来,用了早饭便去了如意那里,谁知两个从来不曾红过脸儿的姐妹竟为了沈如萱闹的不欢而散。
如芝冷着脸,径直去了康仁阁,老太太早得到消息,还在那淌眼抹泪的哭着“萱儿,我可怜的孙女儿啊,这又是怎么的了”
“老太太,你都知道了”如芝红着眼睛,“刚一大早我起床就听说大姐姐昨儿夜里好好的就毁了容了,我想着三妹妹过去治好了五妹妹,就急着去求她,谁知三妹妹竟说治不了。”
老太太一直认为如芝心里还是有沈如萱的,若不是她护着,沈如萱也活不到今日,所以见她悲戚之状,心里更感伤起来“是啊昨晚直闹了一夜,合宅皆知,还有侍卫上了房顶摔了下来,也不知萱儿怎好好的就毁了容了,她的命好苦啊”
“平日里我与大姐姐一向不甚亲厚,但再怎么说她也是我的亲姐姐,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我心里也不好受,所以才特特的去求了三妹妹,她连看都没看就说治不了,枉她平日里跟我说亲道热的,关键时候她却不答应我了。”
“你这傻孩子,你三妹妹恨你大姐姐恨的什么似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平日里多亏着你护着你大姐姐,才不至于让沈如意暗害了萱儿,如今萱儿出了事,她还肯出手就怪了啊”老太太抹了一把鼻涕又延道,“素日里我劝你的那些话,你还不爱听,如今可知道她是个冷心冷面的了吧”
如芝哭道“再怎么说三妹妹待我却是极好的,她不过是对大姐姐冷了心罢了。”
“你叫我说你什么了呢”老太太紫胀着脸道,“她一个在人府里若没个臂膀如何能行事,你不过是傻气给她白做了臂膀而已,她弄个两个鬼丫头在你身边,不就是想监视着你,你还真以为她待你好啊。”
“不”如芝摇头哭着道,“我不信三妹妹会骗我,兴许是刚才我太急了,这再回去求求她。”说完,就要走。
“二丫头”老太太呼唤了一声,却见如芝已经风一般的跑了,她又唤了一声道,“白桃,派个人去晚晴阁盯着。”
如芝风一阵的跑到晚晴阁,一进屋门就哭道“三妹妹,刚刚是我太急了,不该那样大声跟你说话儿。”
如意的脸微微冷着“姐姐的心里有大姐姐我不怪,毕竟你们才是一父同胞的亲姐妹,但姐姐不怪强求妹妹去做任何事,你又不是不知道素日里大夫人和大姐姐是怎么对我们了,你又何必拿这热脸贴人冷屁股去。”
冬娘劝慰道“二位小姐一身都好,这会子犯不着为了别人反生了嫌隙。”说着,又将头转向如芝道,“二小姐,你也别怨怪三小姐,三小姐医术再好也是有限的,大夫人是慕容家的女儿,什么样好的名医请不来,何况就算三小姐肯去,大夫人也未必肯让三小姐治,这不是没事找事做么”
“姑姑这话我就听不懂了,平日里在三小姐跟我家小姐多么亲厚,怎么就不能为了二小姐试试若真贴了那冷屁股再说。”沁夏很是不愤道。
如意脸变了色,朝着如芝扬了扬脸道“二姐姐,你也不必多说,妹妹只有一句话,我犯不着害大姐姐,也犯不着救大姐姐,况且就算我有那心也没那力。”
如芝嗫嚅着唇道“三妹妹当真不愿试一试么”
“二姐姐,这会子我累了,你先回去吧”如意无比怅然和失望的挥了挥手,便回身走了,如芝眼里含着泪,摔门而出。
康仁阁老太太正听着白桃回复,派去的人已经一五一十的都跟白桃汇报了,老太太只沉着眉听着,良久未说话,白桃道“老太太,你说这二位小姐是真闹还是假闹”
“连我也辨不清。”老太太缓缓道,“不过如芝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她的性子我最清楚,外表看的刚强清冷,其实内里是个心软的,不然往日里她也不会护着我和萱儿了,如这次为了萱儿跟三丫头生了嫌隙也是有的。”
白桃点了点头道“也是,奴婢细想了想,二小姐和三小姐若是假闹也没个意思,难道她们还有什么可图谋的”
老太太再猜不到那封信的原因,觉得自己终于有了一丝机会,她吩咐了白桃一番,那白桃笑了笑领命而去,老太太想着如意和如芝终于有了嫌隙,心里自然有些高兴,可一想到沈如萱毁了容,那心里极不是个滋味。
如今自己跟大房媳妇闹的不像样,自己也不能派人将她抬到盛园去看萱儿,就算她去了必会遭大房媳妇抢白,那个贱货像个爆竹似的一点就炸,她现在也经不得她三番四次的闹了,这身子眼见一日不似一日,她需得安排好一切才能离开这令人眷恋无比的人世。
她边想着沈如萱,那沈如萱正好就醒了过来,透过右眼的缝隙,她似乎看到一个人影,她努力的想要睁开另一只眼,任何她怎么努力都睁不开,剧烈的疼痛让她无法再强行去睁,脸上好似被什么东西绑住似的难受。
“萱儿,你醒啦”大夫人将头凑了过来,满脸憔悴。
“母亲,我的眼睛怎么了”沈如萱咬了咬牙,却发那下嘴唇处被咬的痛的差点让她惊跳起来,她伸手就要去摸,右眼的透出的光亮让她看到她的只手,那只莹白如玉的手,手上却被包扎了起来,她一惊,抬起另一只手就要扯去那些裹缠的纱布,大夫人一把按住她道,“萱儿,你手上上了药,千万别动。”
沈如萱忽想起昨晚之事,彻骨的寒意直逼上头,绿矾液体,那些绿矾液体溅了出来,溅到了她的眼睛,溅到她的脸,她亲眼看见那绿矾液体将那手绢子烧烂了,那她的脸,她的眼睛,不不能不可能
她将薄被一掀就要下床,唬得大夫人连忙道“萱儿,你要做什么”
“镜子,镜子,我要镜子”沈如萱右眼崩出执着而惶恐的光,满头秀发湿哒哒的披散在后脑勺上,昨晚被汗水浸湿的头发过了一夜竟然都未干,一夜之间,她浑身流淌的虚汗都要把那床都浸湿了,慧晴一趟趟的不知替她擦了多少次身,因着大夫人审问清楚,弄绿矾之事是自己女儿暗自交待季嬷嬷的,与她人毫无干系,她虽然痛恨沈如萱的不懂事,但怎么着沈如萱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如今成了这副惨样,又瘸又瞎了一只眼,还毁了脸,原来好看精致面孔都成了满脸的麻子坑,她再也不忍责骂她。
“萱儿,你要镜子做什么,赶紧躺好了”大夫人伸手按住了沈如萱,又喝道,“人都死啦,还不滚进来。”
“镜子”沈如萱突然用了一阵猛力将大夫人的手一把甩开,大吼了一声,人直接就坐了起来,一只右眼突了出来,由于她眼睛本就长得又圆又在,如今这样一瞪倒好像要掉下来似的,她那一声嘶吼直震的大夫人愣了神。
“快,快拿镜子来”大夫人知道她的女儿终归还是要面对现实,毁了容了事也不可能瞒得住,何况现在的沈如萱情绪极不稳定,若不给她镜子,她立马就能跳下床来,那条腿已经折的不成样子,好不容易才刚长好点,再弄折了可就连那整个脚都要保不住了。
“哦”慧晴答应一声,赶紧去妆台前拿了一面海棠花螺钿镜,沈如萱急不可耐的一把夺过镜子,一照,左眼上,脸上缠满了白色纱布,她看不清自己的脸,她拿住镜子的手往后一抬就要解开纱布,大夫人又道“萱儿,千万不能解,脸上还上着药,万一”
沈如萱瞪了一眼大夫人,冰冷的眼里滑过点泪珠,她哑着嗓子道,那声音却缥缈的不实“万一什么母亲,你说万一什么,难道你还想一辈子都不让我见到我自己的脸,脸是我的,我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大夫人还想再说什么,那沈如萱已迫不及待的解开了纱布,嘴里叽里咕噜着“我是京城四美,有谁还能比我美的,就算我的腿跛了,我的脸也必是好看的,那时侯我去慕容府参加诗会有多少夸赞我美貌,我必定还是那个我,半分也不会变得,不会不会”
大夫人眼睁睁的看着纱布一层层被解开,她心内明白,其实她早在沈如萱跛了一条腿之后就明白,萱儿此生算是毁了,如今她活着也是生不如死,这样的她,就算她上赶着要嫁给平南王,恐怕那平南王也不会娶了吧
当最后一道纱布落下,沈如萱右眼里迸射出的那一点点的希望已全部破灭,这是怎样的一张脸,过去她嘲笑沈秋凉是个画皮怪物,她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如今她可不也成了彻头彻尾的怪物了么那是一张血污脏乱的点,脸上长了许多坑洞,坑洞周围撒着白药,那药已被被脓水浸的单留下一丝细微的白边,左眼上下眼皮粘在一处凹陷在那里,眼眶,她已经找不到眼眶了,恐惧,害怕,愤怒,怨毒,绝望种种表情尽显在她那完好尚存的眉间,这哪里还是过去那个娇滴滴的县主,哪里还是走到哪儿就放光的京城四美,就算她成了不祥人,就算她跛了腿,她的美貌都还在,如今竟到镜中如此丑陋的自己,她的一张嘴张开的就再合不拢。
“呃呃”她抽搐着打了从胸口处涌上两个嗝,右眼一翻吓晕了。
大夫人反倒没了先前的慌乱,若萱儿吓死了,好歹也算解脱了。
可沈如萱偏偏没死,再醒来之后,她疯了,嘴角边一直挂着诡异的微笑,手里一直拿着那把镜子,时不时的将整张脸凑到镜子面对左照右照,然后又问过来的丫头婆子“你说我美么”
丫头婆子机械式的点着头只道“美,咱家大小姐最美了。”
沈如萱嘿嘿一笑“我当然美了,我就是京城四美啊,呵呵呵”
慧晴端来饭菜给她,她都狼吞虎咽的吃下,只是每吃几口就要拿镜子照一照,问慧晴道“我美么”
慧晴望着她那可怕的脸,脸上露出一丝干笑“美。”
又吃几口,相同的问题,相同的回答,只过了两日,所有服侍沈如萱的人讲的最多的一个字就是美她们这时才知道原来有些美不代表真美,相反还是极为丑陋的。
大夫人见沈如萱疯了,整个人突然间的没了半点力气,很快平南王就得到消息,沈如萱跛了腿,毁了容,还成了疯子,他盛怒直接就挥手将沈风华“噼里啪啦”打了几个大耳刮子,说她瞎了眼睛,他再不想娶沈如萱,可皇上的旨意他强行改变一次可以,可他不能再强行改变,他深知若一再置天子之威而不顾,必定会惹天子不快,他虽想谋反,但还未到时机,况且市井之地已经开始流传关于他的谣言,说他是个好色之极,忘恩负义之人,见人家姑娘不好看了,就想抛弃。
民间还编了专门关于他的歌谣姑娘姑娘,勿嫁平南,一朝要嫁,莫不成疯,逝将远汝,才是乐土。姑娘姑娘,勿嫁平南,一朝要嫁,莫不成丑,逝将远汝,才是乐家。姑娘姑娘,勿嫁平南,一经要嫁,莫不成弃,逝将远汝,才是乐园。
歌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传遍千家万户,但凡有女儿的人家都不敢随意让她出门,歌谣里唱了,凡事要嫁给平南王的都会变成疯子,丑妇,弃妇。
这世上最难掩盖的便是流言,平南王怒极攻心,为平定谣言,也为给皇上,宁远侯府,慕容府一个交待,他硬着头皮准备迎娶沈如萱,至少可以证明歌谣里所传唱的弃妇是虚无和恶意污蔑的,得人心者得天下,他不想在未成事之间就落这样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