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湘兰看了看沈如萱,这个女儿她多年都避着不见,如今也出落的花朵一般,只是沈如萱长得与她不像,有八九分都像她父亲,她本不欲出庵堂,因着心死了,也不想再踏入这红尘俗事,可沈如意太咄咄逼人,怎么说沈如萱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她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变成哑巴都不管。
她伸手拍了拍沈如萱的手儿道“今儿你外祖父已经答应下来,说捡个好时机跟皇上提提你的婚事,你是皇上亲封的县主,虽然中间出了些岔子,但只要你外祖父肯出力,母亲相信你很快便能摆脱晦气的,母亲已经求你外祖父物色了好人家,到时皇上赐婚,母亲必会将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沈如萱羞赧万分,扭扭捏捏的摇了摇慕容湘兰的手,那榻边的影青瓮里放着三块冰,天气太热,正冒着丝丝白烟,化作浮水缓缓滴落在瓮里,给屋子里带来几分清凉舒爽,沈如萱笑道“母亲又来打趣女儿,这婚姻之事”说着,那脸烧了个通红,只低着头害羞的说不出话来。
慕容氏脸微一动,又见沈如萱害羞之态,笑道“这有什么好怕羞的,这婚姻之事关乎你的终身,你也是能听得的。”
沈如萱烧的脸上汗浸浸,濡湿的头发贴在额角,她笑道“母亲先别论这个,这婚姻大事女儿都听母亲的,如今老太太要让沈如芝送入宫中,今儿一早女儿就听老太太跟白桃说,那次皇宫赏月宴,皇上看上了沈如芝,左不过日圣旨就要下了,女儿一向与沈如芝不对付,万一她入了宫得了皇帝的宠,再和府里的沈如意里应外合,那时还有母亲和女儿的好果子吃别说女儿的婚事了,到时就算牵联到外祖父家也说不定,刚女儿去找了老太太,老太太只一心偏袒沈如芝,女儿无法也只能跟母亲商量了,刚女儿回来时,老太太还说要请母亲过去商量事,别是为了沈如芝入宫的事吧”
慕容氏脸色一变,眼角半垂下去,那脸上像被寒光凝结住挡去了三分热气,她淡淡道“老太太也糊涂了心思,怎么能让二丫头入宫,就算不为别的,也该忌讳那件事,若让那二丫头知道她还能得着好”说着,便又深思了片刻。
“母亲,你说的是什么事”沈如萱疑惑道。
“哦”慕容氏回过神来,只摇头道,“也没什么事。”
绿芽端着一个长漆盘子正欲进来倒茶给慕容氏,那慕容氏只脚底生风大跨步的径直去了康仁阁,沈如萱沉着脸,总觉得母亲和老太太还有事瞒着她。
日头渐渐西斜,但盛暑的热气丝毫未减,地上散着烘烘热气,慕容氏脸上起了一声汗,到了康仁阁,白桃笑脸相迎道“刚老太太还说着要请大夫人来,想不到奴婢还未出门,大夫人就来了。”
慕容氏笑道“正好省了你一趟脚力了,这外头也热,还是老太太屋子里凉快些。”
白桃忙亲自去端了雪槛冰盘里面盛着雪泡豆儿水,白桃躬身笑道“大夫人从毒日头底下走来出了一头一脸的汗,赶紧喝些消消暑。”
慕容氏笑了拿匙子舀着喝了一口笑道“老太太这里面雪泡豆儿水味道极好,清凉含香,只喝了这一小口便解了不少暑气。”
老太太脸上露出淡淡一笑,那一张沧桑的脸早已皱纹横生,花白的头发梳在脑后一丝不苟,她半歪在榻上“叫你来也不为别的,今儿二丫头三丫头已经把一些事打点好了,明儿就送到你那里去,你在庵子里待了那么长时日,怕一时回来也不能得心应手,若有那难处理的,你问问二丫头也就罢了,你去过萱儿那里,想必也知道过几日皇上要下旨赐婚的事,二丫头在府里的日子也不长了,你是她的嫡母亲,既然重踏红尘,就该为她备着些嫁妆,省得叫别人笑话。”
慕容氏侧头想了想,又喝了一口雪泡豆儿水,不急不慢道“难道老太太还真想着二丫头入宫能光耀我候府明楣当年的事不闹破便罢了,若闹破还能有个好,万一二丫头得了帝宠,到时反过来收拾了您老也不一定。”
老太太脸色一沉,摆了摆手道“你不说又怎可能闹破,除非是你见不得二丫头好故意想挑拨她和我的关系,我辛苦培养她一场,为了就是今天,她朝若能封妃,咱们家才真正是繁花着锦呢,何况二丫头对我也还算孝敬,你何必提过去那些事。”
“不是我想提,这世上就没有捅不破的窗户纸,是老太太痴心枉想罢了。”
“我知道你的心思,害怕二丫头日后好了会联合三丫头对付你和萱儿,三丫头那是头一个刺儿,最最厉害,若二丫头跟她有了嫌隙,咱们才能更好办事呢。”
“老太太想的太简单了,若三丫头这么对付,那杜凝梅还能成了天下第一毒妇,以媳妇的想法不如杀一儆百,省得夜长梦多,有那些谋划的时间不如直接取了她的性命。”
“你当我不想么”老太太眉间隐着失落与愤恨,“我派了那么多人去劫杀三丫头,结果又怎么着了,也不知她从哪里来的这通天的本事,我劝你也不要小瞧了她,不然以后你有苦头吃,现如今也不是对付她的时候,你有时间赶紧准备准备二丫头入宫的事,该置办的东西都必须要置办好了,日后自有你的好处。”
慕容氏丹凤三角眼微横,轻“嗤”一声道“当年那二姨娘是怎么死的,可是老太太命人将她绑了石头沉井死的,若让二丫头知道她娘是死在老太太你的手上,你还能得她的好”
老太太眸中闪过凌厉寒光,伸手指着慕容氏道“若不是你暗中使了诡计让我误以为她和家中小厮私通成奸,我能将她沉井,如今这些事也不必再提,谁都落不着好,我叫你来就是怕你想不通,阻止二丫头进宫,她娘的事只要你我瞒着,她一辈子也不得知,还拿我当恩人似的待着,就是对萱儿,她也有姐妹之情,不然萱儿早就给三丫头弄死了,你还有本事出来见她,你的女儿只有一个,而我的孙女却有两个,再怎么说二丫头也是伯晏的种,我就算再狠,也不会对自个的亲孙女下手,你细想想,二丫头入了宫成为妃子,伯晏还用低三下四的做那从四品的破官,如今平南王因着五丫头的事反恨上了华儿,伯晏的升迁还能指望谁去,不都指望二丫头么”
慕容氏一见到沈致轩的名字,心头恨了几分,当年她以贞德将军的身份嫁给他,本以为寻到了今生的良人,谁知他从来不曾爱过她,她一直在等他的回心转意,以为只要自己好好待他,他总会喜欢上她的,结果他娶了别的女人,那个漠北女子赛红英不过像个乞丐般,初入府时连一件好衣服都没有,他尚且对她怜爱三分。
她慕容湘兰乃皇上亲封的贞德将军,又是一品诰命夫人,怎么比不过那塞外女子,后来她设计害死了那漠北女子,本以为除了祸害,他却又娶了别了女子,到最后竟然打上自己弟媳南宫晚的主意,她又气又恨,因她的性子高傲刚,对他万念俱灰,生下沈如萱之后就入了庵堂,再不踏入这红尘俗地。
后来,他失踪之后又回府,她本想他改了性子,她是个女子也渴望得到夫君的爱,她想重修旧好,他又看上了青楼女子,她恨不能将他直接杀了,可毕竟他是萱儿的父亲,她忍着悲愤又入了庵堂,如今为了萱儿,她必须要站出来,她再不出来,她连这唯一的女儿都要失去了。
听了老太太的话,她知道多说无益,老太太的亲孙女有两个,她的女儿却只有一个,那沈如芝绝不能入宫,万一让沈如芝知道自己设计陷害了赛红英,到时还不知引出怎样的祸乱,反正老太太年纪大也活不长了,可她的萱儿还年轻,仔细斟酌半晌,她脸上露出淡笑“老太太的话媳妇不敢不听,媳妇这就回去给二丫头准备准备。”
说完,她转身便走了,老太太叹息一声道“这么多年我从不曾劝她回来,为着也是怕她管不住自己的嘴。”
白桃道“老太太暂且放宽心,大夫人是慕容世家的大小姐,最有身份,应该也不至于干坑害女儿的事,她可是二小姐的嫡母。”
老太太回头道“她征战沙场,杀人如麻,心自然是硬的,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都不管萱儿,若不是萱儿哑了,谁又能劝得动她,说到底萱儿是她亲生的,她再心硬也不能弃自己的女儿于不顾,你到时派人看着她点,省得她做出什么事来。”
白桃领命正要吩咐人去,老太太又喝了一声道“回来,再派些人去二丫头屋子守着,我到底不放心。”
天近黑,府里开始准备点上灯笼,碧云庵外虫语声声,墙角处开着几点小白花,夏风带着白日里的余温吹在身上觉得有些儿热,慧晴急步走着,一身的汗,她轻敲了敲门进了庵内,恭恭敬敬的跪下道“夫人,你找奴婢何事”
慕容氏眯着眼坐在蒲团之上手里拈着一串檀香佛珠,口里念念有词,慧晴闻到一股檀香气味幽幽飘来。
庵堂不大,慕容氏侧身位置摆着一个长紫檀案几,上面摞着几卷经书并着一个大观窑的盘子,盘内盛着几个娇黄佛手,正对面却是一座佛龛,供奉的却是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
慕容氏缓缓起身,从袖笼里拿了一个小黄纸包,薄薄的,用细细绳儿拴着,慢幽幽道“如今你得了二丫头的信任,为我办事,你可心甘情愿”
慧晴道“奴婢原本就是夫人跟前的人,若奴婢不是心甘情愿,也不会来了,夫人有事尽管吩咐就是。”
慕容氏将那黄纸包递给慧晴道“今晚你将里面的东西倒在二丫头铺床的席子底下就行。”慕容氏眉角上扬,顿了顿又吩咐道,“现在切不可打开,等趁那没人时你再打开弄到她床上。”
慧晴的手微有些颤抖,说起来这么多年二小姐待她也不错,从来不曾打骂过,可是二小姐再好,也不可能赏那么多银两给她父母,还是大夫人出手阔绰,一给就是二百两银子,到底是出自慕容世家,从来都不小家子气,她咬了咬牙道“奴婢遵命。”
慕容氏冷笑一下,摆了摆手,复又重新坐下念经,佛龛上悬着的云绣纱帐随风轻摆,白玉四足双耳貔貅卧鼎内檀香袅袅静生烟,慕容氏闭了眼,坐禅入定再无半点声音。
慧晴将小黄纸收好,手心里捏着一把汗,悄悄儿从沁心园后头绕着离开了,又回头看了看几看,发现并无一人,心里才放下了些。
待她走远,后面忽响起个声音,沁夏冷哼一声道“真真是个作死的贱蹄子,也敢背着小姐来找大夫人,也不想想素日里小姐待咱们多好。”
莲青捂了沁夏的唇儿道“你可小声些,她才刚走不远,咱们先回去禀报了二小姐三小姐再说。”
沁夏心内觉得烦闷,这么多年她与慧晴伴在一处服侍二小姐,慧晴也算是个忠心的了,再想不到慧晴会鬼鬼祟祟的来见夫人,若不是三小姐眼尖,让她小心着些,也不知这慧晴和大夫人会做出什么事来,想完她便跟着莲青去了晚晴阁。
如意和如芝正低着头绣着一幅烟雨山水图,冬娘正赞道“这绣品瞧着倒真像一幅水墨画儿似的,奴婢却不曾瞧过这样精致的绣品。”
如芝笑着伸手指了指如意笑着“也不知三妹妹脑子里装着什么,但凡她绣出来的东西总比别人的特别些,如今我跟着三妹妹一处做女红,倒进益了不少。”
如意抬眸笑道“待日后姐姐出阁之时,妹妹定当奉上最好的。”
如芝笑着就要来撕如意的嘴,又道“姑姑,你可瞧瞧你们家小姐,贫嘴贱舌的什么混话都说。”
冬娘笑道“三小姐也只有在二小姐面前才这混说。”
如意笑道“妹妹的话姐姐不爱听了么这却是最好的话呢。”说着,便伸手去缗鬓角上掉下来的碎发。
如芝笑着将如意一拉道“这会子烟雨山水图也绣完了,不如我帮你通通头。”又吩咐冬娘道,“还请姑姑拿把篦子拿来。”
冬娘拿了细密的篦子递给如芝,如芝轻柔柔的替如意落了解了发髻,浓密青丝如云,似瀑布披散在身后,如芝替如意轻轻的梳着头发,如意笑道“正好有些头痒,这会子二姐姐梳着好舒服,日后要二姐姐日日都为我梳头才行。”
如芝笑道“只要妹妹喜欢,我天天都来为你梳。”
如意正欲答话,莲青和沁夏跑了进来,将慧晴如何偷偷见大夫人的事都禀报了,如芝脸一沉道“想不到她竟真个暗自与母亲来往,就算要来往也不该避违着我。”
如意想了想道“也不知大夫人交待了她什么事今晚姐姐还需谨慎些。”如意手里拧了拧发丝又道,“不如姐姐就住在这晚晴阁别回去了,也省得出什么事。”
如芝道“该来的总是要来,一唯躲着也不是事。”说着,又叹道,“何况母亲也不一定是要对付我,兴许是我想错了她。”
如意知如芝心里始终还抱着一丝幻想,她料也劝不住她,便指着彩绘漆器柜子对冬娘道“姑姑,你打开那屉子,里面有个如意形绣花鸟荷包,你且拿过来。”
等冬娘拿了荷包,如意交给如芝道“姐姐,我知道你心里想些什么,你将这个荷包随身带着,虽然妹妹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但防着总是好些,这荷包里面装的也是毒物,所以姐姐切勿随意打开,毒蛇毒虫的根本接近不了姐姐,还有姐姐今晚要费心盯着些慧晴,到时妹妹自有主张,若她真作怪,必叫她现出原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