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灵被侍卫们安排在了赵佶房间跨院的斜对面,这会儿她已经停止了哭泣,眼圈通红视线有些呆滞,显然情绪还是差到了极点。她不是不想离开,只是这跨院内外守卫森严,她只要稍有举动,阴影里就不知有多少刀剑遥遥指向了她。
一人独处的时候,藏在心里的慌乱和恐惧一波波泛起来。钟灵也渐渐意识到这次惹上的麻烦似乎大了些,不只她自己没法子脱身,只怕爹爹赶来救她也救不出,或许还要枉送性命。一想到在货寨中所见宋人劲弩的强悍,钟灵额头上渐渐涌出细密的冷汗,越发后悔,原本已经收住的泪水再次无声滚落脸颊。
全怪那个可恶的赵十一!如果他不骗自己,一早就告诉自己他就是宋人的使者,自己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来!爹爹说的果然没错,果然男人生得好看就会有满腹的坏心肠!
这般一想,钟灵心里越发难过。从小到大,她一直跟着父母过得离群索居的生活,住在澜沧江畔的万劫谷里,没有什么同龄的玩伴或是什么谈得来的朋友。爹娘性子古怪,待她忽冷忽热,小姑娘心里积攒了太多愁绪无人倾诉。跟赵佶相处的时间虽然很短,钟灵却罕有的轻松。这个人嘴里说不着边际的话,玩弄的一些小把戏也都错漏百出,但却是第一个钟灵愿意倾诉心事诉苦的朋友。
这份偶然得来的友谊,钟灵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却很看重,也的确因为寻找不到赵佶没来得及道别而难过不已。她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重逢,心里没有半点高兴,反而充满了被辜负了信任的落寞和伤心。
赵佶站在门外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也一直在观察小姑娘的神情变化。他见钟灵发愣片刻后又默默流泪,模样煞是凄楚,心里对小姑娘的不满便淡了几分。他见过钟万仇在酒楼里一言不合动辄拔刀,这小姑娘闯进关中来虽然鲁莽,但讲到底,生父生而不教,养父教不得法,终究对世间险恶认识太少。
轻咳一声后,赵佶走进房间里站在门口道:“钟灵姑娘,你还在恼我骗你?方才凶你?”
听到赵佶说话,钟灵娇躯颤了颤,转头看他一眼,旋即便将身子转到另个方向,也不跟他说话,只是泪水流淌的更猛烈些。
赵佶有些讪讪坐在钟灵斜对面,说道:“那天我没跟你讲明自己的身份,确是我的不对。我听你说要教训大宋的使者,本来打算要讲出来的,可是你爹爹赶过来,却没机会再跟你说。方才在那宴席上我凶你,一半是做给别人看,你伤了人家那么多人,我总要拿个姿态出来。至于另一半,确是有些不满你的举动。你一个小姑娘潜进这雄兵把守的关隘里,太任性了些。就算没有被抓住,磕磕碰碰受了伤,也是自己身上疼痛,让关心你的人难过。这次要不是我在场,事情就完全不好收场了……”
“我不要你管……我自己死了活了,是我自己的事情,跟你半点关系也没有!”听到赵佶的话,钟灵哭声顿时大作,捂着脸悲声道。
赵佶没想到钟灵反应这般激烈,心念一动,继而问道:“难道咱们分别后,你爹爹又责骂你了?”
听到这话,钟灵哭声益发大作:“镇北关要接待宋人使团,不让人随便出入,我跟爹爹被拦在了关外……爹爹他心情不好喝醉了酒,打我骂我、说我是养不熟的狼崽子……骂我翅膀硬了,结识了、结识了外面的野男人要害他性命……我就要进关里来,死在这里,瞧他后不后悔……”
听到钟灵哽咽话语,赵佶心里也窜起一团火气。他大概明白钟万仇之所以心情欠佳,多半还是因为关里的段正淳,却将怒火迁到女儿头上,讲这样的话,委实太口不择言了些!这钟万仇既然甘心做个接盘侠,却又自己纠结着看不开,与其煎熬得这般痛苦,为什么不放开手来彼此都解脱?又或者寻个机会,干干脆脆跟段正淳分个生死高下。这一场乱七八糟的纠纷里,为什么要独独苛责半点错处也无的小姑娘!
有那么一会儿,赵佶真想转头去找段正淳,让他自己处理这一桩麻烦。可是看到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心里终究有些不忍。坐在一边见小姑娘一时半会没有停止哭泣的意思,思忖了片刻,他才开口问道:“你的貂儿呢?要不要出去找找?可不要被人抓住给炖了。”
虽然明知赵佶是在分散她的注意力,钟灵终究还是有些担心,擦一把眼泪,走到窗前轻咳两声清清喉咙,然后撮唇发出一个低沉尖利的声音。过了大半刻钟,忽有一道灰白影子从窗外窜进来,冲进钟灵怀中,正是那闪电貂。怀抱着那貂儿,钟灵眉眼之间才露出些许暖色。
“王爷……”阴影里侍卫们看到一个东西冲进房中来,低呼一声示警。
“没事的。”
赵佶回了一声,然后又转头望向钟灵,笑道:“你这貂儿果然厉害得很,伤了那么多人,自己还有本领逃掉藏起来。”
“我早说过,我的貂儿毒得很……”钟灵快嘴回了一句,旋即又似乎想到了什么,沉下脸来说道:“我又不像某些人,满足大话,讲出什么就是什么!”
赵佶拱手道:“这桩事,确是我的不对,这里郑重跟钟灵姑娘你道歉。你若还是不满意,索性让你这貂儿咬我一口吧,也算不虚此行。不过,须得你身上带着解药,若不然,我可受不住你这貂儿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