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胧,距离京城不到一百里的陉阳驿里,却是灯火通明。
年轻的公子以白玉簪子束发,身穿一件玄色如意云纹锦的广袖宽袍,通身漆黑,就像要隐没在黑夜里。
容恪两只手上各捏着一只酒杯,摇摇晃晃地走到那人身后,调笑道:“月色甚好,殿下与其独自望月,不如同恪来个月下对酌?”
那黑衣翩翩临风而立的公子闻言转过头来,漆黑如夜的漂亮眼眸扫过容恪身后石桌上的岫岩玉酒壶,俊朗的长眉微微一蹙,开口也是毫不客气,“你自己想喝酒,还是莫要找借口拉上我的好。”
容恪伸手递过酒杯,撇撇嘴,非常痛快地承认道:“知道殿下千杯不醉,恪是比不过,只是这大好的月色殿下当真不喝点酒助助兴?这酒可是我从嘉林偷偷带出来的,多大的风险呢,可不能便宜了京城里那帮小子,你不喝,我可全都自己喝了。要是我醉了耽误了明天的行程,殿下别怪我就行。”
叶翡听到这儿也不再拒绝,伸手接过容恪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跟着容恪走到桌边坐下。
京城纨绔里若问谁最浪荡,容恪必定是毫无争议的高居榜首。这人在嘉林书院里规整了四年,可也没见着有什么变化。嘉林书院的卢老先生是大乾最富学识和声望的大儒,都拿容恪容三公子没辙,差点没被他气死。
容恪也在石桌的另一面坐下来,眯着眼看夜风将对面的叶翡肩上黑如绸缎的长发和冰冷的衣袂扬起,有时候连他都觉着,自己要是个姑娘也会爱上眼前这个浊世佳公子,生的这般美貌,又是皇天贵胄,简直是没天理了。偏自家小妹掐着整个眼珠子看不上他,真不知道自家小妹小脑袋瓜里都想着什么。
“殿下刚才是在望长平么?”虽说不过百里,可长平城里早就宵禁了,连个巴掌大的灯都不亮,能看见啥……容恪心里吐槽,一只手撑着下巴,姿态倒很是风流。
叶翡只是简单地颔首,扬手又是一杯酒。
容恪现在有点后悔了,早知道就不叫静王和自己一起喝酒了,目测今晚静王殿下喝起酒来要没底儿啊,等会儿给他全喝了,他不白偷出来这么远了么。
“说起来,殿下可还记得恪那不懂事的家妹?”容恪撑着下巴看那苍茫的夜色,这都四年没见了,也不知道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出落得怎么样了,真怀念当年把她气得要死但是又保持微笑的模样啊,有这么个妹妹可以欺负可真是美好。
斜眼偷偷瞄了对面又在斟酒的静王殿下,长得好又怎么样,身份高贵又怎么样,千杯不醉又怎么样,他就没这么好命,没有这么可爱的妹妹可欺负。
叶翡听到这句话,端起酒杯的手却是微微一顿。
容恪有三个妹妹,两个隔房的妹妹都出落得水仙花一样娇艳,即便是远在嘉林也久闻大名,听说其中一个已经快要及笄了,不少在嘉林的世家子都为此赶回了京城。只是叶翡却十分笃定,容恪这会儿说的“家妹”却不是那个隔房的妹妹,而是裕国公府的长房yòu_nǚ,他命中注定的妻子,容慎。
容慎。阿慎。
简简单单的名字堵在心口不上不下,慢慢地就凝结成一团棉絮样的东西,夜半的时候常常搅和得他心口发闷,喘不上气来。
这样一个名字他怎么可能会忘……
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光洁的岫岩玉杯壁,狰狞的伤疤在左手腕上那么显眼,甚至有损于静王殿下的完美形象,好在平日里那伤疤都藏在深深的广袖之下,不曾有人发现。
这是那个小姑娘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
叶翡仰头饮下一杯清酒。
“也不知道都四年了,她还记不记得我这个三哥了。”容恪说到这儿有点失落,他这个妹妹最大的优点就是心大,往好了说就是不记仇,昨天夜里被你气的牙痒痒,可睡一觉醒了就忘到了脑后,在一块儿时容恪非常欣赏容慎的这个优点,可是这一别就是四年,容恪就有点恨容慎这个优点了。万一他这个心大得比长平城还要宽广的小妹早就把他忘到脑袋后边去了,那他多伤心啊。
叶翡听容恪这么抱怨,眸色渐深,却始终没有开口。
在嘉林几年,容恪也算是深谙这个封号如其人的静王殿下不愿多言的脾气秉性,因此并未觉出哪里不妥,只自言自语地对着皎洁的月光抒发了一下感慨,同时心疼一下自己的酒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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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倾城。
午后的阳光刺眼又强烈,晒得人迷迷糊糊有点困,容慎迷了路,一个人在御花园里左等右等也不见宫女来寻自己,又不敢到处乱走,抬眼看见不远处的水榭,犹犹豫豫地走过去,忐忑不安地坐在水榭勾栏里的矮榻上小憩。
也许是因为午后的御花园里实在太过于安静了,也许是因为引路的宫女实在智商堪忧一直没有找到她,也许是因为容慎潜意识里总觉得,皇宫里总是安全的,也许只是因为小孩子本就易困,在水榭里坐了一会儿,容慎就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容慎隐约觉察出有人走近,眼皮却沉得抬不起来,手脚都使不上力气,连呼吸都一些吃力了。惊觉自己是遇上梦魇了的容慎在心中翻了一个白眼,努力地想要恢复神智,却是收效甚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