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如水的夜色中,巍峨宫楼魏然矗立,那朱色的砖墙碧色的琉璃,皆沉陷在一片墨黑之中,唯留一片阴影。
这是凌月为自己选择的华丽牢笼,困住了她的后半生。
原以为杀了萧漪梦,那长时间压在凌月心口的石头就会落下,她一直紧绷的神经亦会有所放松,可是不想真当萧漪梦死了,她却依然没有任何感知,只觉得自己空荡荡的胸口内似是卷起层层风暴,飞沙走石席卷而过,最后,却是什么都不曾留下。
屋子里没有掌灯,凌月孤坐桌边,映着散落一地的银白月光,拿起酒壶缓缓为自己斟一杯酒,仰头饮下,竟被呛得连声咳嗽。恍然间才突然忆起,她已经有很久不曾饮酒,这几年她身处后宫,身于层层护佑之后,她俨然忘记曾经的自己是什么模样。
冰凉的酒液顺着喉咙流进胃里,带起一路烧灼火辣,茫茫然就驱散她身上的寒气,亦勾出她深埋已久的记忆。
醉酒微醺,意识也跟着迷离起来,转头隔着窗隙,看到暗夜之下云层席卷,月光茫茫。
失神良久,眼前的景致仿佛都随了心念,慢慢虚化缥缈起来。那银白的月光幻化成雪,洋洋洒洒的飘满整个院落,入眼皆是一片纯白。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了,天大地大之下,她看到那些她在乎的但已经逝去的人,站在不远处,静静的微笑着看着她。
方楚,任宇驰,如烟,还有一个藏青色的身影,看不清面容。
遥遥相望,不言不语。
眼泪终于不受控制的从眼角滑落,嘴角却是咗一丝清淡的笑意,心痛的快要死掉了。想她凌月这一路走来,见过了太多的生死,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去,最后唯剩她一人,站在漫长的光阴里,站在她亲手为自己选择的华丽牢笼中,看着自己一点点枯萎衰败,直至面目全非。
面目全非。
寥寥四个字却是言尽人世间所有无奈,低头凉凉苦笑,再替自己斟一杯酒,仰头饮下,就像将流出的泪水重又收回自己体内。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想说她这一生过到现在,有占了几苦?终归不过是一个“放不下”,而真要让她放下,她又该何去何从呢?
没有人回答。只听到屋外夜风吹过,带进丝丝凉意,就那么悄无声息的渗进皮肤里去,伤了神,寒了心。
酒入愁肠,自然会带起情绪,不知不觉间已是半醉,意识渐渐迷蒙,就连视线也开始发虚,隐约间,她看到殿门被推开,一个人迈步进来,暗沉的光线勾勒他高大挺拔的身形,是司马皓轩。
凌月愣住了,随即歪了头傻笑,垂目喃喃:“我这是醉酒做梦了么?”下意识朝门的方向看去,就见殿门紧闭,那人的身影已经不知去向,只留冰凉的空气在原地浮沉。方才的欣喜突然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空落落的失望,兀自摇了摇头,凉凉苦笑。
他怎么可能会来看她呢,毕竟当初她说了那么重的话,用那么残忍决绝的方式把他从身边推开了。而他心中也是有气的吧,不然最后的结果,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不可挽回,他们就这么身处一方宫墙之内,只得相望,不得相见。
其实时至现在凌月早已明白,当时她气急攻心,一心只想着为如烟和她的孩子报仇,却忘了分析其中利害,所以当司马皓轩拦她,她就下意识的以为他是要为萧漪梦开脱,然后口不择言,伤人伤己。只是事后冷静下来细想,才觉自己当时唐突,然,内心中还是愤恨占了主导,所以才一直都揪着不放。可惜现在就算她想的清楚,也是无济于事,不管是于她,还是于司马皓轩,都是迈不过这个坎的。
低头出神间,突然感觉自己肩上一沉,侧头去看,发现她身上已是裹了一件披风,一个人影站她身后,正帮她抚平披风的绒边。
心尖突然一抖,一把抓住那人的手,紧紧攥着不愿放开,嘴唇阖动着,欲语泪却先流。仰头看着昏暗中那人英俊的眉眼,凌月心中无限慨叹,这一会,哪怕他是梦,她也不要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