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书扬着手里厚厚的一叠纸,脸上亦是掩藏不住的窃笑。
裴瑾打着扇子的手微微一顿,明眸中闪过一抹异彩却很快又恢复了镇定,道:“可先送去夫人瞧过了?”
侍书撇了撇嘴,道:“这是少主写给少夫人的,夫人那里的早就送去了。”
裴瑾垂了垂眼眸,将心底的悸动强制压下去,才没让自己表现的太过激动。“拿过来吧…”
侍书恭敬地递过去,与侍画对视了一眼,就退了出去。
裴瑾展开那厚厚的一叠纸张,一个一个字的仔细研读着,不想漏了任何一个讯息。那粗狂的笔迹洋洋洒洒的写了十页,无非都是在记流水账,说着他在军营里发生的一些小事,字里行间勾勒出来的画面却极强,让人有种身临其境的代入感。
直到看到最后一页的时候,她才忍不住绯红了脸,嘴角也不由自主的向上弯起,心里甜滋滋的,像是吃了蜜糖一般的喜悦。
前面长篇大论的废话,都是在为后头的那几行字做铺垫。什么袁大将军嗜酒如命,酒量却不行,三杯就倒;哪个副将尚未成亲,做梦的时候都想娶媳妇儿;又说军营里吃食如何的难吃,偶尔还要打些猎物来打打牙祭。
裴瑾看的直乐,心中的担忧也少了许多。后来一个转折,忽然就问起她有没有长高长肉,有没有被老妖婆欺负,有没有想他。一字一句,都饱含着对她的思念和对未来的期许。
看了无数遍之后,裴瑾这才将那几张纸叠好,然后将它们放于胸口的位置,久久不愿意放下。
心中被勾出的思念,如潮水一般涌来,迅速的将她淹没。以往不懂愁滋味,散漫惯了,忽然被一个人惦记着,那种美妙的感觉当真是动人心弦。一句挚爱吾妻,就可以令她心跳加速,整个人晕陶陶的,完全不知道身在何处了。
被人牵挂的感觉,真的很好。
陶醉了片刻,裴瑾总算是找回了一些的理智。将那满载着浓情蜜意的信收拾好,压到枕头下边之后,她才走到外间的书案旁,酝酿着是不是该回一封。
“瞧少夫人那副粉面含春的模样,想必是少主说了什么好听的话吧?”侍书在外头偷窥,不时地与身旁的侍画交谈两句。
侍画睨了她一眼,道:“这词语用的不错,看来最近还真是大有长进。”
被好姐妹调侃,侍书忍不住回击道:“唔…那也总比姐姐收到某人的书信,背地里偷着乐来的强吧…”
侍画俏脸一红,嗔道:“你…你胡说些什么…”
“这府里能有什么事瞒得住我?姐姐也忒没义气了,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告诉妹妹,果然是有了情郎就忘了姐妹啊~”侍书说着就弹跳开去,乐呵呵的逃了。
侍画臊得跺了跺脚,脸上布满了可疑的红晕。
不一会儿,屋子里传来主子的召唤声,她这才理了理仪容,闷不吭声的走了进去。“少夫人有何吩咐?”
裴瑾拖着腮帮子,一只手还不停的敲打着书桌。见侍画进来,假装漫不经心的将手里一封早已封号的信件往桌子上一摆,道:“给你们爷送过去吧。”
侍画眼睛一亮,却也装作平静的接过,道了声是。
十日后,远在军营的某人接到家书,喜不自禁。躺在榻上一遍又一遍的看着那清秀的簪花小字,傻笑着乐了一晚上。
皇宫
“清风…”德顺帝提笔在奏折上写下苍劲有力的准奏二字,突然抬起头来唤了一声。
窦行云还未反应过来,就见一个黑影窜到了他的跟前,单膝在帝王的面前跪了下来。清风微微抬起头来,心里还是有些不安的。毕竟,上次隐瞒了那事,主子就大发雷霆,罚了他一百杖责。“属下在。”
“庸王府那边,近来可有什么动静?”年轻帝王冷着脸问道。
清风抱了抱拳,恭敬的答道:“一切都在皇上的掌控当中,不足为惧。”
“那个女人也该生了吧?”算了算日子,差不多就在这两日了。
清风心神一凛,答道:“刚才接到消息,王府已经偷偷的从外头请了产婆。”
“哼…他们的胆子还真是不小…以为瞒着朕,就万事大吉了么?”德顺帝不屑的嗤之以鼻。“朕命你即可赶去庸王府,不管是男是女,都给朕带回来!”
“是。”清风做事向来不问理由,只要是主子吩咐的,他便一定会竭尽全力的达成。一个转身,便没了影儿。
窦行云偷偷地瞥了坐在高位上的主子一眼,心中不由得暗暗佩服起来。皇上真是够沉得住气的,直到孩子要落地了才有所行动,手段还真是非一般额高明,恐怕那一位怎么也想不到主子竟然会来这么一手吧?
庸王府
“娘娘用力啊…”产婆站在床位,焦急的等待着小世子的降生。奈何裴婉怕痛,不肯用力,眼看着时辰越拖越久,孩子存活下来的机会也越来越小,她不得不冒着大不敬的罪名,狠命的捏了她一把。
裴婉痛得惨叫一声,双手不由得揪紧了身下的被单。
守在外头的庸王,听见屋子里的喊叫声,心里愈发的不安起来。焦急的在门外徘徊了良久,若不是有丫鬟拦着,他恐怕都想直接冲进去了。
经过三四个时辰的折磨,天亮时分,屋子里总算是传出一阵婴儿啼哭声。那哇哇哇的哭声,划破夜空,显得格外的清亮有力。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是个小世子…”产婆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乐颠颠的抱着刚清洗干净的孩子就上前来道贺。
一听是个世子,庸王显得激动不已。高兴地大笑三声之后,便下令赏了府里上下每人二两银子。
将那嗷嗷待哺的小家伙看了一遍又一遍之后,他才想起屋子里那个为他生育了长子的女人,不顾下人的阻拦,大步走进了产房。
“王爷不可…”
裴婉经历了一夜的奋战,早已累得睡了过去。
庸王感激的看着这个一心一意跟着他的女人,忽然觉得拥着佳妻娇儿平凡的过一辈子,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只是他的喜悦尚未延续多久,就听见院子里尖叫声一片,顿时警铃大作,急匆匆的朝着门外奔去。
“奉皇上之命,接小世子入宫奉养。若有阻拦,格杀勿论!”清风冷峻的眉眼看起来威严十足,手中的襁褓稳稳地揽在怀里,画面怎么看都有些别扭。
刚出世的孩子,不时地哼哼唧唧着,虽然尚不知事,但那种要远离爹娘的命运却似乎早有感知。“哇哇哇哇…”
看到清风的时候,庸王的心顿时凉了。
清风是何许人也?那可是皇上最为忠心的暗卫首领。武功谋略都不在话下,是赵永岑得力的左右手。
在过去的那一年里,新皇对庸王府简直就是视而不见。除了圈禁了他,其他方面倒是没有苛待。这样的态度,让他一度的以为他多少还是顾念兄弟之情,不会将他赶尽杀绝的。一边希冀这样的境遇会一直继续下去,一边又想着谋划着夺回原本属于他的皇位。这样拖拖拉拉稀里糊涂的过了一年,他甚至都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赵永岑早已不再是那个默默无闻的硕王,而是君临天下的帝王。他的一举一动,又如何逃得过他的那些爪牙?
清风的露面,就是最好的说明。
一夕之间,他忽然有种挫败的感觉。那好不容易重新建立起来的信心,在瞬间便又轰然崩塌了。
烈风见主子露出绝望的表情,暗暗地咬了咬,道:“主子,就算是争个鱼死网破,属下也一定会将小世子夺回来!”
说着,就要扑上去与清风拼命。
烈风也是少数几个忠于他的得力干将,功夫与清风不分伯仲。只是,如今小世子在清风的手里,即便他有心想要将一举将对方拿下,却也碍于小世子的安危,不敢轻举妄动。故而一番较量下来,他反而落了下风。
“烈风,我奉劝你还是乖乖的退下。否则,一个不小心,伤了你家主子的孩子,可就不好了。”清风也不想念战,毕竟主子交待了要将孩子安全的带回去。
果然,烈风听了这话,心里便有了一丝顾虑,动作也慢了下来。
“烈风,退下吧。”此刻,庸王也发话了。
“可是,小世子…”烈风不甘的退到一边,仍旧不肯罢休。
庸王抬起头来,腰背挺得笔直。“既然是皇上的一番心意,那么,小世子的安危自然不必担心。退下吧…”
烈风狠狠地瞪了清风一眼,似乎在谴责他的卑鄙。
清风冷哼一声,对这样无声的挑战视若无睹,转身抱着还在哼哼唧唧的小奶娃消失在晨幕当中。
“爷…一会儿婉侧妃醒来问起孩子,该如何应对?”烈风担忧的看着自家主子,小心翼翼的问道。
庸王放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半晌没有吭声。
这一年,他醉生梦死懊恼伤心,最终却因为裴婉的陪伴渐渐地恢复如初,那几乎要泯灭的抱负,也一点一点的随着孩子的成长而膨胀。可如今看来,就好像是一场笑话,一个不切实际的梦。
当初,他的骄傲自大,让他败给了一个出身低贱的皇子。
如今,他学会了隐忍,却还是难以逃脱被人掌控的命运。
“呵呵呵呵呵呵…”赵永德仰天长笑,悲凉的笑声回荡在院子里,吓得下人们连大气都不敢出。
“我真是太傻了…”
“我怎么可能还有翻身之日?”
“一切都是空想罢了,都是空想…”
烈风不忍看他如此,忙上前搀扶。“主子…还有机会的…”
“不要再说这些不切实际的废话了…我知道你们都是安慰我…”庸王摆脱他的搀扶,跌跌撞撞的往外走。
“主子…”烈风看着主子那苍凉的背影,双手不由捏的死紧。
他绝对不能就这样看着主子颓废下去,他才是先皇的嫡子,民心所向的真命天子。那皇位本就该属于他的!若不是当初硕王用卑劣的手段,联合老奸巨猾的丞相,篡改了先皇遗诏,太子如何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放佛下定了决心似的,他加快脚步冲上前去,跪倒在庸王的面前。“主子一定要好好保重,烈风这便去杀了那个狗皇帝。知遇之恩,属下恐怕只有来世再报了。”
“烈风,你…”庸王没想到这个对他言听计从的侍卫,竟然有这样的决心和勇气,一时之间也愣住了。
烈风脸上带着视死如归的浅笑,这还是他头一次以这样的态度面对自己的主子。“属下这就去了,主子珍重!”
“不,你回来…”庸王急急地喊道。刺杀皇上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应该从长计议这句话他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烈风却早已飘出了几丈远,朝着皇宫的方向掠去。
看着烈风那决然的背影,庸王忽然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