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个女人罢了。他堂堂一个知府,要什么样儿的女人没有?说起这事儿,我差点儿给忘了。过两日,你便去将蒲州城里最有名的媒婆给我请来。老大媳妇去了,这位子总得有人补上。”
吉祥低下头去,应了一声。
“你说什么?老夫人要给大老爷续弦?”彭氏听闻这个消息,手里的笔一抖,在账册上留下一滴黑色的墨迹。
果然够无情的。
尤氏才死了多久,她就急着给儿子张罗续弦了?!
“千真万确…老夫人让奴婢过两日就去请媒婆,绝对假不了!”年轻女子揉捏着手里的帕子,小声的答道。
彭氏将笔往砚台上一搁,总算是抬起头来。“如此,那你便按照老夫人的吩咐去办。”
“如此一来,那夫人的计划岂不是要白费了?”好不容易得了掌家之权,二夫人难道会就这么轻易的送回去?
彭氏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不以为意的说道:“即便是新妇进门,也有个熟悉的过程不是么?再说了,那新夫人能否入得了老夫人的青眼,还很难说呢。”
年轻女子道了声是,便不再吭声。
“你先回去吧。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是老夫人派来询问裁制秋衣的。”彭氏脊背挺得笔直,脸上带了一丝倨傲。
“是,奴婢省得的。”年轻女子朝着彭氏福了福身,恭顺的退了出去。
李嬷嬷从外头进来,见到那熟悉的身影,感到有些诧异。“夫人,这不是老夫人身边的吉祥嘛,她怎么过来了?”
“老夫人派她过来询问一些事情。对了,帆儿那边可有消息,他什么时候回来?”彭氏整理完手头的账册,得了空便想起了那离家半年有余的儿子。
“少爷还是头一次去外祖家,想必是盛情难却,所以才迟迟没回来。夫人请放心,少爷临走时说了,夫人生辰的时候,他必定会赶回来的。”提到那位性子活泼,十分孝顺的二少爷,李嬷嬷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思念的神色。
彭氏暂时将脸上的严肃收起,俨然一副慈母的姿态。“帆儿这孩子,没别的长处,就是孝顺!”
“这是夫人您的福气!”李嬷嬷赞道。
彭氏想到这个令她骄傲的儿子,眉眼都带了笑意。“如此算来,再有月余,他也该回来了…该准备的都要准备起来了…”
“夫人宽心…这些奴婢早就吩咐丫头们备起来了。”
“还是嬷嬷贴心…”
瑾芜院
“小姐…老爷派人来传话,说是让您去书房一趟呢…”侍书端着果盘进来,嘴里念叨着。
裴瑾放下手里的书卷,揉了揉有些泛酸的眼睛,道:“可知道是何事?”
侍书摇了摇头,道:“这个…奴婢就不大清楚了…”
裴瑾倒也没迟疑,整理了一番仪容,便径直去了三老爷裴燕山的书房。
“瑾丫头过来了?”裴燕山较之前两日的颓废,看起来稍稍好了一些。在老祖宗的寿宴上,他算是丢尽了脸面。这些日子以来,外面的流言蜚语都让他羞愧的抬不起头来。除非衙门里有公事要处理,他都甚少在外面逗留。
“父亲找我来,可有什么事?”裴瑾面色平静,根本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来。
裴燕山看着女儿那娇嫩的脸,却愈发心里没底。这个丫头,什么时候变了呢?这样的难以捉摸,将来嫁了人之后就更难以掌控了。“咳咳…关于你母亲的嫁妆…爹想好了,你也及笄了,今后就交由你自己保管吧。一会儿,你便派人去你母亲院子里搬走。”
他说出这番话来的时候,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李氏的嫁妆是何等的贵重,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清楚?李家就李纯这么一个闺女,嫁妆方面自然是格外的丰厚。除了大量的陪嫁田产铺子之外,还有无数的奇珍异宝。那些东西,随便拿一样出来都价值连城,够普通人吃喝一辈子了。
裴瑾见他如此大方,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之外。原本,她以为要拿回嫁妆,势必还要经过好一番计划。没想到,他倒是主动开口了。
只是,这里头肯定没那么简单。只要动一动脑子,就知道里头大有文章。那些嫁妆放在马氏那里可不是一年两年,她就不信马氏看到那些东西不会眼红。既然他喜欢装大方,那么她也不妨做一回孝顺的女儿。“如此,便多谢父亲了。母亲的嫁妆清单,一直是由叶嬷嬷保管的,我这就让她带人过去清点。”
提到叶嬷嬷,裴燕山又是一阵头疼。那个婆子对李氏的忠心,非同一般。要是让她知道李氏的嫁妆早已挥霍的差不多了,肯定要生出事端来。“瑾儿…难道你信不过爹爹?”
“女儿正是相信父亲大人的为人,才让嬷嬷带着清单过去。若是就这么不清不楚的将东西拿了回来,日后若是差了什么,也说不清楚,平白增添误会,不是么?更何况,那些都是母亲留给女儿的一点儿念想,女儿若是连母亲的这点儿东西都不清不楚,岂不是大大的不孝?”
裴燕山哑口无言,只能恨恨的瞪着这个过于懂事的女儿。
“父亲若是没事的话,那女儿便去母亲那里了。真的很想知道,母亲生前都留了些什么给女儿呢!”裴瑾一脸天真烂漫的笑着。
眼睁睁的看着女儿远去,裴燕山忽然觉得后背一阵发冷。
芳华院
马氏看着裴瑾带着一堆丫鬟婆子进来,便知道了她的来意。又看着叶嬷嬷将嫁妆清单拿了出来,就忍不住心虚的别开眼去,不敢正视裴瑾。
“三小姐,所有的嫁妆都在这里了。”孙嬷嬷命几个粗使婆子将几口大箱子从库房里抬出来,往院子里一放,便甩着帕子回到了马氏的身边。
裴瑾懒得理会这些奴才,便命人开箱。“叶嬷嬷,你去清点一下。记住,一定要仔细。那可是母亲留给我的,可不能出了岔子!”
马氏听了她的吩咐,额角的青筋突突的跳着,脸色也极为难看。“瑾丫头,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认为母亲还能贪了你的东西不成?”
“有没有贪,一会儿就知道了。”裴瑾态度冷硬,根本不接受她的威胁。
马氏气得身子直发抖,差点儿吐出一口老血。“裴瑾,你别太得寸进尺!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你的母亲,你怎能这么跟我说话?!”
“瑾儿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母亲若是没做过亏心事,又何须动怒?”裴瑾冷冷的瞥了她一眼,嘴角满是嘲讽的笑意。
“你…”马氏抬起手指着裴瑾,却一时之间找不到反驳的语言。
孙嬷嬷刚想上前教训裴瑾几句,却被她冷厉的眼神给逼了回去。
“孙嬷嬷,莫非上次的那顿板子还不足以令你长些教训?”侍书侍画护在裴瑾的身前,冷冷的质问道。
孙嬷嬷身子抖了抖,那顿板子她自然是记忆犹新。想起裴瑾早已不是当年任由她欺负的人了,只得乖乖的闭了嘴,将马氏搀扶到一旁去歇息。
半个时辰过去了,叶嬷嬷总算清点完了所有的东西。“小姐,夫人的嫁妆已经清点完毕。根据清单记载,这箱子里头的物件少了上百件,地契房契也少了四五张,更不用提白花花的银子了。”
叶嬷嬷说这番话的时候,虽然是对着裴瑾,但冷凝的眼神却是看向马氏那边。
“母亲…是否该给我一个说法?”裴瑾唤了一声母亲,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吓得马氏一连倒退了好几步,面色也青红交加,颇为难看。
“我…肯定是你们弄错了…当初这些东西交到我手上的时候,就只剩下这些了…我可以没有动里面的任何一件东西!”马氏试图挺直腰来辩驳,却依旧底气不足,声音也变得如小猫一样软绵无力。
裴瑾冷哼一声,道:“哦,是吗?那母亲可不可以解释一下,那颗天山雪莲是从哪儿来的?”
马氏面色一白,双腿几乎要支撑不住自身的重量。“这…那…那是…”
“莫非母亲想说,那天山雪莲是我母亲送与你的?”裴瑾一步步的逼近,吓得马氏差点儿没趴坐到地上。
孙嬷嬷见自家主子被逼到这个份儿,只得挺身而出,护在马氏的前面,道:“三小姐,您就别逼夫人了…是,夫人是肖想过先夫人的嫁妆,可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挪用…毕竟,库房的钥匙一直在老爷的身上,若不是七小姐想要替三房在老祖宗面前争得脸面,也不会偷偷地拿了老爷的钥匙去开了库房…再说了,当初这几口箱子也是从老夫人那里抬过来的…夫人当时刚进门不久,也不敢多问…里面究竟有多少的东西,夫人也是不清楚的…”
“嬷嬷的意思,是祖母贪了孙女的嫁妆么?”裴瑾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依旧步步紧逼。
孙嬷嬷咽了咽口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她如何说得出口?老夫人的手段是何等的厉害,她不是没见识过。就算给她一千个胆子,她也不敢说老夫人的不是。“不…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那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全都是废话了?”裴瑾故意扭曲她的意思,让问题又回到了原点。
马氏被裴瑾锐利的眼神扫到,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我…我发誓,我就动用了几笔银子…别的,都没有动过…”
“账上少了多少银子?”裴瑾问道。
叶嬷嬷冷着脸答道:“少了七万四千零七十八两。”
马氏听了这个数字,眼睛不由得瞪大。“不可能…不可能有那么多…我只偷偷的拿过几千两,怎么可能是七万多两?你莫要含血喷人!”
“银子是只少了几千两,但是田产和地契却少了无数。那些东西的价值,加起来也够七万两了。”
“我没有拿过那些地契!”马氏尖叫着,疯狂的摇着头。
“我不管。反正东西是从你手上弄丢的,你就得负责赔偿给我!”裴瑾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周身的寒气四射。“即便那些不是母亲你私自动用的,但你的嫌疑可是最大的。若是不想让人知道你苛待于我,落得个私吞嫁妆的骂名的话,最好乖乖的给我把这笔银子补起来!否则,就算是告到公堂之上,我也要替先母逃回个公道!”
“你…你竟然要将我告上公堂?你将我告上公堂,你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就不信,你连裴府的声誉都不顾了!”马氏歇斯底里的喊道。
裴瑾面上依旧带着淡淡的冷笑,听了她的狡辩连眉头都没挑一下。“母亲还真是糊涂…我的声誉怎么会受到影响?外人只会称赞我是个孝顺的,是为了替母亲讨回公道而已。可母亲就不同了…你的罪名可就大了…”
“我没有动过…是老夫人,是她动了你的东西。要补偿,你找她去呀,为何要缠着我!”马氏精神似乎已经濒临崩溃,连主母的形象都不顾了,大声的叫嚷起来。
裴瑾扑哧一声笑了,道:“你以为你这么说,就能撇清了?就算真的是祖母动了那些东西又如何?你有证据么?依着祖母的脾气,会如何处置一个诋毁她老人家的人,嗯?为了裴家的声誉,她老人家不但不会反对我的做法,还会火上浇油,让你罪上加罪,甚至会命父亲将你休弃,逐出裴家。如此,裴家的声誉便可保住了。”
“裴瑾…你好狠…”马氏脸上早已看不到一丝的血色,呼吸也变得异常的急促。
“母亲还是好好想想吧…到底是还我的银子,还是对薄公堂。啊,别怪我不近人情,看在你是我名义上的母亲的份儿上,那零头我可以不要,你还我七万两就成!不用太感谢我,我一向都是个心善的…”
说完,裴瑾便带着丫鬟婆子,鱼贯而出。
马氏身子剧烈的一抖,嘴里已经来了血。然后,在一众丫鬟婆子的惊呼声中,马氏直挺挺的向后倒去,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