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是一年到头最大的节日,正旦之后,便是从初八点灯,到正月十七落灯,整整十天全都是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的灯节。然而,这一年的正月京城,哪怕是民间的小民百姓,精神也都不在这一年一度可以痛快玩乐的节日上头,而在那高高的玉阙金台之中。
因为就在正月初六,一道旨意明发天下,立皇九子魏王为皇太子!
嫡长子太子薨逝已经十多年了,东宫只有两位郡主,因而由于储位,不但年长的秦王和赵王之间曾经明争暗斗好一阵子,最后双双被皇帝封藩到了北边,在明眼人看来自然是失去了问鼎大宝的希望,而且剩下的年长皇子也曾经有不少心怀野望,可随着他们陆陆续续一个个婚配封藩,谁也看不出皇帝究竟偏向谁,朝中但凡敢提立太子三个字的文武大臣,全都没什么好下场。再加上这些年不少当年功臣一个个落马,皇帝越发独断专行,最后没人再敢提此事。
谁能想到,这虚悬多年的储君之位,竟是落在了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魏王身上!而立太子昭告天下的旨意上,却有“受育于母后,受教于名儒”这样的字眼。联想到魏王生性仁厚宽和,对士大夫谦和有礼,对老勋贵敬意有加,和大多数皇子皇孙的做派都不同,朝中大臣惊愕过一阵子之后也就释然了。
魏王是养于先皇后膝下的皇子,生母是已故贵妃,如今年纪也已经三十有二,性情仁厚,自然会善待诸王兄弟;敬重文武功臣,自然不会像如今的皇帝那样再举起雪亮的屠刀来;母族人口凋零。妻族是寻常官宦,自然也就没有外戚的担忧;膝下有三个儿子。后继也算有人。从各方面来说。相较于当今皇帝身为马上得了天下的开国天子,魏王将来作为一位守成天子应该满够格了。
武宁侯府宁安阁正房后头的小佛龛前,太夫人按照惯例在佛前上了三炷香,跪下祷告了好一阵子。旋即捻动着手中佛珠念了几遍经文,待到王夫人亲自来搀扶她出去的时候。她这才喃喃自语道:“终于是熬过去了!我还以为皇上会把这事情一直拖下去,结果皇上果然是关键时刻快刀斩乱麻,终于定下了这名分来。昨日诸王朝过东宫。过了正月就要陆续出京。接下来就能有好长一段太平日子了。”
“可不是,老爷这次挂了副帅,和赵王殿下一块平叛辽东,这一仗若是打胜了,咱们顾家更是稳若泰山。”
王夫人说着脸上就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随即方才有些忧心地开口说道:“不过。此前皇上在除夕宴上提起过,日后皇子皇孙公主郡主的婚事。大可从身家清白的寻常人家当中选,而且这事儿就交给了淑妃娘娘和惠妃敬妃,如此一来,淑妃娘娘自己的淄王殿下还未婚配,倘若不能一碗水端平,只怕就会招惹无数闲话出来。”
“好在太子已经定下了,淑妃管的这桩事情就算再麻烦,也不至于如先头那样瞩目。至于淄王殿下……”
太夫人沉吟良久,这才抬头看着王夫人道:“昨天东府来报,说是老大媳妇的情形很不好。大夫说捱过这个冬天已经是奇迹,断然撑不过这个夏天去。顾振那小子不捅窟窿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这孙子我只当没有,她也只能当是没这么一个儿子,可抒儿这丫头素来稳重得体,若再耽误下来却是可惜了。”
王夫人听着眉头一挑,却是不动声色地问道:“那娘的意思是……”
“水满则溢,如今老二起用,镇儿这个驸马素来颇受皇上信赖,铭儿在宫中为勋卫,武艺才干也都颇受好评,咱们西府再出一个王妃与其说锦上添花,还不如说太扎眼了。而且……西府经过之前那一劫,毕竟是重新蒸蒸日上,皇上此前那番从民间选婚的话,显然不止是警告诸王公主,只怕也是对咱们说的。而东府即便没丢爵位,那个小孽障在,终究也难以重振家声,如此一来,抒儿配淄王其实还算合适。”
“娘的考虑一向周全。”
见王夫人虽如此说,面色却不太好,太夫人又摇了摇头叹道:“我这也是只想着抒儿,打算让老大媳妇能安心,淑妃和淄王殿下却未必肯,谁乐意摊上顾振那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况且,毕竟沾着一个顾字,皇上说不定会觉得顾家得寸进尺,我也只是心里想一想,对你随口提一提,只看是否有机缘罢了。倒是铭儿的年纪已经不小了,此前我对你提的事,你觉得如何?”
此话一出,相较于之前提到的淄王和顾抒的事,王夫人的面色一时真正发白了。一贯沉稳的她竟是连声音都有几分艰涩,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娘,真的要如此?家里其他几个孩子,年纪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庶子和嫡子毕竟诚意不同。铭儿是你的亲生骨肉,也是我的嫡亲孙子,他又不像他哥哥,又是驸马,又能承袭爵位,将来的前程便得靠自己去打拼。平心而论,结一门好姻亲,他将来的路就好走得多,可你不妨想一想,此前如六安侯府那样的勋贵都能一夕倾颓,更何况其他?章晗那姑娘心思缜密,为人又极顾情分,只看她对瑜儿的用心就知道。这样一个贤内助,远胜过那些身外之物的嫁妆,还有不止是否靠得住的岳家。况且,她父兄如今虽只是副千户和百户,安知将来如何?而且赵王极肯用人,他身边好几员虎将,都是提拔自卒伍。”
王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半晌才低声说道:“娘说的是有理,但却还有最要紧的一条。储君之位虽定,可谁知道赵王秦王这些年长藩王是否真的服气?我只怕异日万一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