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明川恭顺应诺,接过那名大宫女手上的托盘,抿唇跪地,垂眸开始一粒粒拾起地上的东珠。
其实他心里明白,这里绝对不会真的有一百零八颗,自己注定要在此地跪到婉妃满意为止。或许更可悲的是,还有可能被婉妃遗忘在这里.....
自从母妃去世,失去庇护的纳兰明川当初不知遭遇过多少这样的折腾,刚开始还会委屈,还会哭泣,还会解释,可是渐渐的,他就明白了,这些人,包括所有人,心里都明白,只是不会有人站出来帮他这么一个无权无势无宠爱的落魄皇子。
在这个皇宫里,除了已逝的母妃,没有谁会真心实意的对他伸出手。
果然,在寻找到一百零七颗的时候,无论怎么找都寻不到那最后一颗,福贵还在一寸寸的匍匐在地巴不得将草皮都翻几遍,纳兰明川却停在了原地,在一边婉妃留下监守的宫女冷视下,垂眸淡然的跪在原地。
好在这片地面因着时常有外臣途径,并没有建成鹅卵石镶嵌的那种据太医说对人体足底穴脉有益的石子路,不然跪上几个时辰,膝盖骨也有报废的可能。
这倒不是婉妃难得善心大发,而是......
一个皇子被后宫妃嫔惩罚,却被外臣看见了,在现如今孝道依然占据德行之首的时代,没有人会第一时间就去揣测是妃嫔心怀恶意,况且这个惩罚与被惩罚的双方,一个是无权无势无宠的废物皇子,一个,却是陛下宠爱十几年母族势力极大的婉妃娘娘,加之有专门守在一旁的宫女及时“难为却不得不”稍微解释几句“前因后果”,如此这般,这个皇子,也算是彻底废了。
没有母族,没有皇宠,如今在朝臣中也没有了名声,如此皇子,还有谁会留意?
纳兰明川虽然并没有坐上那把椅子的想法,但是如此被人评头论足,还要将逝去的母妃也牵扯出来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垂落宽袖遮掩下,他一双手握紧又松开,如此反复,心中想着如何避开外臣。当听见渐近的交谈声传来,多年不曾出现的绝望再次笼罩心头,母妃,孩儿无能!这就是无权无势任人宰割的极致悲哀吗?!婉妃!
“君大人,前面是...是七皇子殿下被罚,不若杂家为君大人另选一条道儿?”一身暗青太监服饰的刘能听得身边小太监回话,有些迟疑的躬身一甩拂尘,脚步停在原地建议道。
刘能是老皇帝身边的老人儿了,今日亲自送与老皇帝议事完毕的君不言离宫,却是有些个私事儿想要开口请君不言帮忙。没料到刚巧碰见这事儿,真真儿是尴尬。
婉妃这个人物,刘能是最清楚的,如今那被询问的宫女说是七皇子弄丢了婉妃的东珠,其实一听就知道,这是婉妃又在折腾人了!
可惜老皇帝就喜欢婉妃这个调调儿,刘能再得老皇帝信赖,也终究还是一条狗,主子让咬谁就咬谁,让对谁摇尾巴就得对谁摇尾巴。
说起来,这么个后宫妃嫔折腾皇子,可真不是什么符合规矩的事儿,可惜如今后宫没有皇后,代掌宫印的四妃之首贤妃又惯来是依着陛下心意走的聪明人儿。另外四皇子之母兰妃体态风流气质娇弱,一贯是多愁善感脱俗不染尘埃的姿态。至于五皇子母亲良嫔,成日里都是木头人一般的隐形人物,不说也罢。
如此,后宫里,竟是再没有人过问此事。堂堂国君之子,竟是被一介皇家妾室随意揉捏,刘能也只敢心里感慨一下,面上还是顺应着大家的态度,不敢出挑。
君不言摩挲着腰间玉佩的手一顿,随后却依然嘴角噙笑,跨步继续前行,并不理会刘能的劝阻,一边让刘能身边的小太监详细的再说一遍个中缘由。
今日之所以跟老皇帝啰嗦这般久,不正是因着此时?如今调头离开,可不是君不言的所思所想。
初夏的御花园树木扶疏,枝繁叶茂,君不言领先半步,脚步一转,过了一个弯道,就看见跪在路边双手垂落两侧垂眸面容隐忍的纳兰明川。
似乎是之前就听见了交谈声,纳兰明川只是掀起眼帘瞧了一眼,下一刻却陡然瞪大双眼,瘦削的身子微微颤抖,脸上再不复之前的从容,瞬间褪去了血色,一双点墨似的眼眸更是浮现一股绝望到极致的悲哀。
君不言对上那双瞪圆的凤眼,一愣。显然是没料到对方会如此绝望,毕竟,曾经尚且年幼的他就被宫妃以各种花样折辱过了,还以为如今的他应该已经麻木了......
想到这里,君不言心中一阵难掩酸涩,莫名的对这个孩子有些心疼。
推演出的命运轨迹对这多年的磨难只是一言以代之,可是,对这个孩子而言,却是一日日一夜夜痛苦煎熬中挣扎过来的!
君不言视线在那双瞪圆的凤眼上徘徊了一阵,总觉得有些面熟,难道曾经确实见过这个七皇子?对于自己的记忆,君不言还是很信任的。只是因着做任务的时间太久了,对于不太重要的人或事,已经形成习惯的大脑中枢都会很快的过滤掉,只有认真去比对回忆,才能想起。
不过如今还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君不言眼眸一转,视线落在纳兰明川身前的托盘上,里面正是上百颗品相不错的东珠。
一边本来爬行着四处翻找的福贵此时正趴跪在地,兴许是想着君不言温和亲切的名声响亮,请安行礼的时候不自觉带上了些微的哽咽,心里也升腾起一丝期盼,希望君大人能帮帮自家主子。否则依着婉妃的性子,说不得自家主子就要跪到明日呢。到时候若是主子膝盖废了,那自己真是死不足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