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遇看着她,道:“阿蓠,相信你的直觉吧。”
江蓠“嗯”了一声,然后靠在他的胸膛,因为相信,所欲不忌讳,所有的感觉都可以对他说,只有这样一个人,能够让她去分享一切。
两人这回匆匆往回赶,到了那莺飞屿,还在路上,便看见楼西月一行人走了过来,看到二人,楼西月的脸上飞起喜悦,但是却硬生生压制着,两人和楼西月汇合,便一起回到船上。
楼西月道:“这几天殿下你去哪儿了?”
楚遇道:“我们去查探了一番,孤城他们回来没有?”
楼西月摇了摇头:“没有。”
在那山上的时候显然没有遇见孤城,也不知道这么些时候他们遇到了什么。
而正在这个时候,船板的声音响了起来,三人回头一看,就看见孤城背着齐薇走了过来。
齐薇趴在孤城的肩上睡着了,他走到里面,将齐薇放下,用被子捂紧了,然后才出来。
楚遇问道:“这些天你遇到了什么?”
孤城道:“我绕着东夷转了一圈,发现此处的风水极为的特殊,水脉不凡,我们如果想要攻破那玉峰上面的殿门,必须要将那水脉完全的破坏掉,这样一来所有的防御便会不攻自破。”
楚遇道:“我到了那玉峰上转过一圈。”
楚遇说着在船上找出纸和笔,然后画了几下,道:“这是大概的样子,我虽然转了几圈,但是我发现,只有这里的一处阁楼,才是他们能够在的地方。我们要做的,就是在这里将云云和卷卷救出来之后,然后逃走。”
江蓠上前看了看,指着那图纸道:“现在的时候,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供我们选择了。这一路上,我们可以找时机将炸药堆上去,然后在救出来云云和卷卷之后,点燃炸药,毁了他们的路。”
楚遇道:“打算就是这样做,但是这必须要骗过他人的耳目。”
孤城道:“我可以为你们争取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内,你们能埋多少炸药就埋多少炸药。”
江蓠和楚遇相对一看,然后点了点头。
一行人决定先去破坏这里的地脉。
所有人开始分开的行动,从四面八方去搜寻要的东西,他们装作渔民,混入当地,然后借机悄悄的将那些炸药埋入所在的位置,金木水火土,对应的十二地支借机埋下,只等着相应的时机。
最好的时机在八月八日。
八月七日这一晚,没有月,只有星光璀璨,洒满了平静的海面,安静的就像是一个梦。
天阶玉色凉如水。
蜿蜒的玉阶从紧扣的玉门处一个接一个的连下来,整整一百零八台阶,泛着玉色的光。
风间琉璃跪在长门外,静静的等候着,每年这个时候,上杉修就会一直在这扇门内呆着,不准任何人打扰。
冰冷的石阶一点点浸入他的骨头,跪着的地方早就起了厚厚的一层茧,大概要用刀劈才能有感觉。
有些东西,经历得久了,大概也就没了原来的本相。
没有本相还有人心。
上杉修的手在金丝楠木上细细的摩挲,棺中的女子干薄的就像是一张白纸,虚虚的描画着一副惨淡的美丽,没了生气,沉沉的,就跟着外面那巨大的棺樽一样。
“阿俏。”上杉修的声音是温柔的,仿佛沾了烟火气息。
棺中的女子依然那般的躺着,她死在她二十三岁那一年,生下了女儿,除此之外,乏善可陈。
上杉修看着那张脸,道:“阿俏,你等着我。”
他长长久久的看了眼前的女子一眼,然后转身走出了大殿,出去的时候他看见风间琉璃跪在那里,道:“风间,起来。”
风间琉璃站了起来,上杉修指着旁边宫女玉雕手中掌着的一盏灯火,道:“去将它取下来。”
风间琉璃走过去,将罩子一提,将放在她手中的那盏烛光微微一拉,然后护到了自己的手中,上杉修看了看天色,道:“明日有贵客来访,以这盏蜡烛为他们接风洗尘吧。”
“是。”风间琉璃低头道。
上杉修转身离开,风间琉璃把着那盏灯,夜晚的风有些大,他抬起自己的袖子,护住了烛火,然后看向了外面。
孤峰耸立,高处不胜寒。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间一道亮丽的烟火盛放在孤峰之北,钟声突然“咚咚咚”的厚重的敲了起来。
怎么回事?
他的袖子一挥,身子已经如离弦之箭一般的飞快的掠了过去,手中依旧护着那盏小小的灯火,即使闪动也未曾熄灭。
脚底在黑暗总纵横,一瞬间周围的景物飞快的往后退去,还未到那个地方,一片大火便冲上了亭台。
这是“藏书阁”,里面放置这珍藏许久的东西,这番起了火自然要引起一番混乱,但是那混乱还刚刚开始,一道白衣身影便突然间从亭台之上跃起,潇洒至极的风姿,明明闲云野鹤却杀气十足。
楚遇?
风间琉璃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一挥袖,手中的长剑便向着那白衣身影飘忽而去,但是剑未至,那白影却突然间一个坠落,于九重楼阁上倒坠而下,手中的星火一个升腾,顿时撒入干燥的林木。
“不好!”那边已经有人喊了出声,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些林木被浇了柴油,那些星火顿时“噼里啪啦”一声,顿时燎原而起,于是眨眼之间,熊熊大火便侵袭而来。
这山峰处取水极其的困难,所依靠的不过是山顶下来的雪水瀑布,所以一向要警惕着千万别有什么火灾,但是现在,立马失控。
“走水啦!救火!”
声音次第照着传了开去,这种事上杉修自然不会多加注意,隐藏在黑暗中的人立马闪出来,从南边去运水过来救火。
风间琉璃的目光一闪,手中的长剑已然随着那白衣身影挑了过去,身子跟着坠下去,一直没入火海之后的山林。
火势起来了,远远看去也能看见山峰上一片火红,灼灼的燃烧起来。
风间琉璃跟着追了一会儿,发现那白衣身影却从不对敌,只是飞快的逃,风间琉璃的眼睛微微一眯,突然间收住了脚步,然后回望山巅上的火焰之光。
烧的不过是藏书阁罢了,那里独劈出来,只要伤不了圣殿,那便没有危险,只是看着气势逼人,其实也没有那么厉害,所以他才会放心的追下来。
可是,现在看来。
风间琉璃突然不再追,然后转身往起火的地方奔去,但是刚刚想走,身后一道凌厉的剑光突然逼来,他返身迎接,“咔嚓”一声,两人相互一退,他嘴角勾了勾:“孤城。”
来的自然是孤城,而并非楚遇。
此时的楚遇在山腰上,和楼西月等人将一块块的炸药埋入,火燃烧的越大,对他们来说就越有利,现在这边的人都被吸引过去,只留下极少的几个人,对于这极少的几个人,不过稍微的动一动手,就让他们命归黄泉。
炸药埋入的地方都是山势颇为险峻的崖谷缝隙,只要一旦爆炸,那样就会带起整个山体的掉落,便是埋炸药的地方,也经过了严密的挑选,只为用最少的代价获得最深的回报。
江蓠将引线用油纸包了,然后埋入。齐薇和苏柳也在那边,然后小心翼翼的做着事情,只等着最后汇合,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现在不过只是一小段路程,照这样下去,半个时辰的时间根本不够。
楚遇看着那火势,已经在渐渐的淹了下去,按道理这个时候风间琉璃大概已经和孤城对上了手。
“时间来不及了。”楚遇淡淡的说着,然后目光一扫。
“还剩下多少炸药,阿蓠?”楚遇问道。
江蓠道:“还有这么多。齐薇那儿大概也剩的不多。”江蓠指了指旁边摆着的东西。
楚遇问道:“这点炸药能够产生多大的破坏力?”
江蓠道:“大概会将半个上林苑炸掉,但是能炸掉半个上林苑不过是因为连带作用。”
“对这山峰呢?”楚遇微微凝神。
江蓠道:“可能没有办法。”
楚遇的目光抬起来,然后对着眼前的景色转了几圈,最后道:“其实,未必。阿蓠,你看那里如何?”
江蓠抬起头,顺着楚遇的目光一看,只见那是山峰的一个收腰,如果将所剩的炸药埋在那里,顺带着产生的山体滑坡几乎可以完全的毁灭上方,江蓠心中暗暗点头,但是还是道:“这个地方不错,可是如何将它安上去也是一个问题。”
楚遇道:“引线可以不必考虑,只要有些微的火,自然会引爆,我们只需要在下面埋点炸药,一旦触发起来的火就可以了。”
江蓠点了点头。
楚遇一伸手,一抬脚,轻轻一跃,衣服潋滟而起,然后一挥掌,一声闷响,“簌簌簌簌”的小石块掉落了下来,那收腰之上就出现一个洞来,江蓠一喜,急忙将炸药给递了过去,楚遇将那包好的炸药塞进去,刚刚将旁边的藤蔓抓过来挡住,就听到有脚步声开始渐渐的靠近,楚遇轻轻一落,道:“快走!”
他们急忙将地上的痕迹掩盖住,然后迅速一闪,楚遇对着楼西月,苏柳道:“你们先下山去,我和阿蓠在这里守着。”
“是。”楼西月和苏柳应了。
而楚遇又将目光转向齐薇,道:“齐姑娘,你到山下南面去等着,孤城会去那里,然后你和他一起去完成地脉一事。”
“嗯。”齐薇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江蓠,道:“你们要小心些。”
江蓠微笑着点了点头:“放心吧。”
齐薇和楼西月他们一同快速的下去,楚遇带着江蓠一闪,闪入深林内,他们刚刚躲好,那些人渐渐就开始下来,然后开站到自己的位置,楚遇带着江蓠不时的闪躲,最终躲过了众人。
等到最终确认了没有危险,楚遇才将江蓠给放下,江蓠靠在树上,轻轻的看着楚遇。
黑暗中两人目光相对,这段时间太忙了,忙得那样的久别重逢都被冲淡,她心里露着一丝缝隙,总觉得需要他才能填满,否则那寒冷的风吹得整颗心都是空空荡荡的。
她伸手抚上他的脸颊,目光深深:“子修。”
尽管故意忽略掉那心中的七上八下,但是她还是密密麻麻的感受到那样的不安,这是个陷阱,她知道,他也知道,他们甚至都知道一旦过不去这道坎可能就什么都没有,但是这个人,他们才多久,她已经没有勇气一个人去面对了。
楚遇自然知道她心底的话,那些未曾说出口的不安,那些徘徊在唇齿间的留恋,像是一把冷冷的刀,切割下来。
这四年他神魄不知,只是求得她一生平安,如果再这样下去,他们又将如何?他也舍不得将她一个人扔下来,他是如此舍不得。
他依然轻轻的笑,安稳的,洒脱的,他低头吻住她,在这危险或许即将离别的时刻,偷得这刹那的缠绵。黑暗仿佛也远了,明日怎么样觉得又没什么干系。
他的手穿过她的发,有热意在脸颊边散开,她贴过来,用力抱紧他,道:“子修,不要丢下我。”
楚遇的手凉凉拂过她的脖子,一点一点的,最后贴在她心口,她的心跳在他的手下,那微微一个浮起的弧度下,是他不忍舍弃的。
“我不会,阿蓠。”他终于做出了承诺,江蓠觉得再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不去想前方,只有那缠绵的欢喜。
他们静静的相拥,黑夜越发的沉下来,笼罩着,星子还在闪烁着,没有任何的肃杀之气。
两人几乎都忘了马上来的事,心熨帖着心,有绿色的光点随着一片片的移过来,又忽而的远离了。
“两位,真是好闲情啊。”一声嗤笑突然传来,但是两人都没有动,直到那脚步声慢慢的靠近,楚遇才握着江蓠的手轻轻一转。
风间琉璃提着长剑,把着一盏烛火,站在他们前方的枝桠上,脸上似笑非笑,看见两人看过来的目光,道:“孤城拼死拼活留了我半个时辰,没想到却是给你们这对苦命鸳鸯留下亲亲我我的时间,要不要我为你们准备一个房间,鱼水之欢后送上黄泉?”
黑夜里他的瞳孔泛起微微的红,那红色却并非是浓重的杀意,而是层层叠叠妖异,令人心里涌起一阵阵的寒意。
这似乎是风间琉璃,可是却又不像是风间琉璃。
突然间烛火一闪,风间琉璃的长剑一挥,疾风骤雨一般的罩下来!
楚遇刀伸手将江蓠一裹,轻轻一跃,反手刀光青龙跃起。
刀与剑交错的刹那,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凄然的呼喊:“娘亲!”
江蓠心中一惊,然后看向那声音处,却见火光匆匆,再也看不清楚什么。
楚遇手中的刀恍如秋水,远处仅剩的火光照着那寒冷的刀锋,一道惊心。他将自己手中的刀一压,气流如云般卷过,风间琉璃的长剑微微一侧,贴着楚遇的刀锋一过。
“兹——”的一声,楚遇猛地后退,然后一把抱过江蓠,手中的长刀当空一划,周围的树枝像是被分开一样瞬间倒了下来,风间琉璃手中的剑虽然极快从树枝劈下成为的屏障中分出来,但是,还是迟了一步。
楚遇已经带着江蓠消失在眼前。
像他们这样的高手,失之毫厘便是差之千里。
楚遇带着江蓠几个起落,便落到那声音传来的地方,到了那里,才发现一群白色的像猿猴一样东西挤在那个悬崖处,对着海面凄厉的喊着,楚遇微微皱眉,江蓠反倒松了一口气。
不是云云便好。
楚遇将江蓠轻轻的按到自己的怀中,道:“阿蓠,会没事的。”
黑暗中那些水猴子尽情的吼着,星辰渐渐的转了半边。
风间琉璃从那边悄无声息的跃来,然后稳稳的落到一快突起的山崖,手中拿着一支蜡烛,突然笑了起来。
“子时到了。”
子时到了。
突然“轰隆”一声从那边海边传来,一声声爆炸开来,即使隔得那么远,也可以知道下面的东夷百姓都震惊起来,一片白浪被卷起来,然后又消失,尾音不断。
风间琉璃笑了起来:“就这样?”
他将蜡烛吹起来,突然凑到自己的嘴边,轻轻的一吹。
“扑——”的一声,蜡烛的火光一闪,最终悄然熄灭。
“时间到了。”风间琉璃轻轻的喟叹一声。
蜡烛的火光瞬间熄灭,几乎周围一切的亮光都消失的一干二净,于此同时,那高峰顶上的钟声突然响了起来。
“咚——”
“咚——”
“咚——”
三道声音浓重的响了起来,突然间一道冷风袭来,楚遇将江蓠紧了紧,然后微微一松,放开,然后转头,对着黑暗中的人轻轻的笑了起来:“上杉尊主。”
江蓠也跟着回头,但是眼前只有一片黑暗,根本感受不到任何的气息,没有任何的味道。
旁边的楚遇突然伸出了手,挡在江蓠的面前,道:“上杉尊主,内子身上不便,请在下代替内子。”
江蓠心中一惊,她的手放在楚遇的肩膀上,微微感觉到什么东西轻轻一压,那细微碎裂的声音从那指骨间传出来,可见有什么力量落到他的手上。
她着急的想要开口,就感到楚遇递来的目光,那目光温柔如水,然而却轻轻的阻止出了她所有想要开口说出的话。
——阿蓠,别开口。
别开口。
江蓠的嘴唇动了动,便是这样,他用尽所有去抵挡一切,却将她纳入他的臂弯之内,她最终抿着唇。
她能感受到楚遇手指间那微微的颤抖,但是他的声音依然是悠然而从容的,他道:“不知上杉尊主还需要在下做什么?”
楚遇这句话一说出,有些微的灯火一闪,然后,一盏孔明灯从旁边的颤巍巍的亮起来。
然后,江蓠便看见近在咫尺的上杉修。
他长长的深衣一路铺展开,只是一个侧影,白发散开,一根手指轻轻的放在楚遇的腕间,只是一根手指而已。
但是就是这样的一根手指,却能让楚遇几乎忍受不住,可见此人是如何的高深莫测,江蓠的目光看向他,上杉修忽然将自己的手一收,然后转头对着江蓠一笑。
那样的笑意,如何江蓠不知道他,一定会认为这样亲切不染尘俗的笑没有丝毫的恶意。
真正的恶意是从来不会摆在脸上的。
楚遇的手若无其事的放下,然后伸手握住江蓠的手,没有看她,然而却将悉数的话从指尖传入。
上杉修转头看向楚遇,然后迈开脚步缓缓的向前,然后走到旁边的悬崖上,风间琉璃走过去,恭敬的道:“师傅。”
上杉修点了点头,然后接过风间琉璃递来的蜡烛,道:“蜡烛如人。”
他一弹指,那熄灭的蜡烛陡然间再次燃烧起来,而于此同时,远远近近终于有了灯火。
而灯火极盛处,一座亭台楼阁飞起斗拱,江蓠的心里一跳,看见一个小小的影子晃荡着,她心中一惊,声声喊道:“云云!”
空空荡荡的山野吞没她的声音,没有半丝的回应,但是她知道那就是他!她的云云!没有什么比一个母亲的直觉更为准确。
那样小小的一个身影,他才三岁,不需要接受这样的困苦。
她几乎要忍不住奔上去,但是仅剩的理智却告诉她要停下来,楚遇依然看着上杉修,道:“尊主这是为何,不过一小孩子而已。”
上杉修道:“他的身体里流淌着你的鲜血,其实,没有你,用你儿子也可以。”
楚遇笑道:“养不教,父之过。他的事,我来,他出生三年,我未曾尽过一点父亲的责任,如今,我便当补偿吧。”
“我来!”江蓠上前一步,用尽所有的力气,然而楚遇却轻轻而不容反抗的拉住她的手,目光紧紧的锁着她,然后转向上杉修,道:“一个男人,如果没有力量保护自己的妻儿,他有何用。不论多么的困难,不都要拼一下?”
他的声音极淡,然而江蓠知道,他的前半句是说给她听的,而后半句,却是说给上杉修听的,上杉修想要救醒他的妻子,就如楚遇现在的心情一样。
上杉修点了点头,道:“可以,就看你如何了。”
楚遇道:“在下还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上杉修问道。
楚遇含笑道:“请让我送我的妻子一程,待她平安之后,我会回来。”
江蓠微微一怔,但是楚遇的手却突然穿过她的手指,然后一点点扣紧,有很多话不必多说。
上杉修的眼掠过江蓠,道:“好,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之后,这只蜡烛将会熄灭。”
他伸出手指指了指那山峰之上的圣殿,一百零八个台阶次第向前,向着他。
楚遇紧紧握着江蓠的手,然后转身几个起落,已经远离了众人,江蓠张张嘴,抬起眼睛看着他。
楚遇轻轻的笑了笑,轻轻拂了拂她的发,重新取下她头顶的簪子,道:“等我为你挽发。”
他的目光接着往下,然后轻轻的拢了拢,将她第三颗扣子和第七颗扣子重新扣上。
两人静静的看了一会儿,楚遇突然伸手将她拥入自己的怀中,江蓠闭上了眼,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他的胸口,然后同样紧紧地抱住他。
这短暂而又长久的拥抱。
然后楚遇突然一转身,然后决然的踏上山巅。
江蓠只觉得山风凌厉的吹来,越来越清醒,些微起了一点点的寒意,但是她迅速的往山顶下面奔去,那些黑暗在眼前一点点闪过,而就在此时,一道人影突然站在她的面前。
江蓠突然间停住,风间琉璃拿着手中的长剑,剑刃上还带着血,他逼近她,嘴角勾起一丝莫名的笑意。
“想走?”
他的手突然伸了过来,江蓠微微一闪,手中的匕首突然劈了过去,风间琉璃一躲,突然轻轻的嗤笑一声,几个闪躲,一把抓住江蓠的手,他的眼睛微微一眯,抬手对着江蓠的肩膀便劈了下来。
江蓠顿时觉得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
楚遇的身影一落,直接落向那飞檐楼阁,还未至,远处黑暗中的那盏烛火忽然的熄灭,于是“腾”的一声,火光瞬间从楼阁的后面腾起来,楚遇的脚尖一点,用尽所有的力气,往前一奔,一把撕下自己身上的长袍,如飞云般的一卷!
火焰舔舐上来,楚遇将那个小小的身影带入自己的怀中,但是就在带入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呆呆的站在火海中看着他。
那是有着灰色半透明的瞳孔的孩子。
孤城的儿子。
楚遇低头看了看紧紧闭着眼的云云一眼,这个孩子,从出生到成长,他都未曾陪伴,这三年来,他未曾看过他哭,他笑,他在自己的怀里撒娇,未曾用父亲的肩膀为他撑起过一片天空。
“重云。”楚遇轻轻的喊出这个名字,将他放到旁边,然后纵身跳入火海,“咔嚓”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断了的梁木砸下来,直直的像那个小小的身子落下去,楚遇抬脚一踢,横梁突然间裂开,楚遇纵身将孤城的孩子抱起来,然后一跃而起,无数的火星子飞下来,楚遇身子旋转而起,那些残木火星也随着远离,楚遇平稳的落到地面,但是此刻,那本来应该在地面安然躺着的孩子不见了!
楚遇的目光一转,然后看向了那圣殿。
卷卷站在那里,还睁着眼睛看着他,然后一字字清晰的道:“你不是我爹爹。”
楚遇笑了笑,道:“对,我不是你爹爹,我是云云的爹。你好好呆着,你爹爹会来的。”
卷卷砸吧着嘴道:“我相信我爹爹,他回来的。”
楚遇笑了笑,然后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一块血色的玉石一样的东西,道:“如果你爹爹来,将这个给他。”
“嗯。”卷卷点了点头,然后双手接过。
楚遇看了这个孩子一眼,然后瞬间往那圣殿掠去。
一块块玉被劈成石阶,拼接着,两边却是一块块玉雕,全是长门宫女的模样,手中拖着一个琉璃灯,灯罩里点燃着烛火,其中一个玉雕里的蜡烛已经空了,但是楚遇却看到了放在旁边的一只燃了半截的蜡烛。
那是刚才上杉修吹灭的那只蜡烛,现在还冒着袅袅的青烟。
楚遇仿佛有所感觉,将那只蜡烛拿起来,然后放入那长门宫女的手中。
刚刚将蜡烛放上去,火光便腾了起来,然后仿佛触动了某个机关,“咔嚓”一声,长阶尽头的门,突然缓缓的打开。
大开的长门内,突然闪出一道流光,楚遇突然想起很久之前,自己也仿佛像是叩拜一般虔诚的,进入过一个像这样的地方。
如今,最终到了还罪的时候了吗?
他一步步走上前,冰凉的玉阶带着蚀骨的寒气,一点点从脚底钻入他的骨头,那些纷繁的记忆突然间再次冲上来,淹没了他。
——这世间之人,皆求佛,何来求魔?
——不甘此心,不同此行,能偿我夙愿,求魔如求佛。
他一直就在等着这一瞬,这长长的路途里可以为之相逢的希望,不在乎前程如何,只在乎自己是否尽力。
阿蓠,我应了你,是不会再次将你一个人丢下的。
一刃刃刀片从石阶上冒了出来,楚遇轻巧的踩过,然后稳稳的站在长门外。
“当年你借了我的力量,如今,便是,该归还了。”
那声音庄严而肃穆,使人想起晨钟暮鼓。
求魔?求佛?
当年历经的夙愿,终于在此刻完成,与魔的交易,必定要承受着无法想象的失去。
除了江蓠,他还有什么不能失去的?
他笑了笑,然后回过头,身后的星空草野,身后的万里江山,身后的生命功利,最终比不过前方等候他的一记微笑。
他不会容许自己再离开她一次。
楚遇踏入。
一点星光从头顶的缝隙里投射下来,上杉修站在远处,楚遇微微躬身,道:“上杉尊主。”
他说完慢慢的走到旁边的半人高的香炉鼎旁边,然后对着站在旁边的小孩子微微笑开。
云云单手扯着楚遇那件白色的长袍,仰头睁着大眼睛看着楚遇,呆呆的,像个小鼹鼠。
父子俩就这样无声的相对着,楚遇的嘴角淡淡的笑意逐渐晕染开,他蹲下身子,然后伸手摸了摸他微微凌乱的发,笑道:“从今天开始,你叫重云,楚重云是你的名字。”
云云的眼睛眨了一下,从楚遇走进来开始,他的目光就从未离开过。
他软软的张开嘴,想要喊他,但是却还是一个字都冒不出来。
楚遇的手拂过和他相似的眉眼,然后张开双臂,微笑着看着他。
云云静静的看着他好一会儿,然后突然扑进了他的怀中,楚遇含笑将他一笼:“重云。”
云云的小手抱着楚遇,越来越近,一点也不放开,泡在眼睛里的眼珠子一颗颗掉了下来,他想要憋住,但是却憋不住,只能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楚遇抱住。
楚遇抱着他,然后站了起来,对着上杉修微微躬身,然后转身走向门外。
大殿外星光沉海,一袭紫衣抱着卷卷站在那里,楚遇将云云送到孤城的怀里,云云死死的抱着他的手臂舍不得放开,楚遇的声音平静如沧海,带着令人安心的笑意:“重云,从今天开始,要帮助我照顾你的母亲,等我回来。”
云云的手还是不放开,楚遇也只是静静的等着他,云云终于伸手慢慢的放开,然后抬起眼睛看了楚遇一眼,然后将自己的脑袋埋到楚遇的胸口,微微拱了拱,借着楚遇丝绸白衫擦干了自己的眼泪。
最后他红着眼转身,低着头不去看楚遇,楚遇微微的笑,然后将他放到孤城的怀中。
孤城看着孤城,点了点头。
楚遇微微颔首,孤城抱着两个小孩远去,走得远了,卷卷对着云云道:“你爹在看你,你怎么不看他?”
云云沉默了一会儿,闷声道:“我哭了。”
哭了,不要让他发现。
楚遇静静的站在那里,直到他们最终完全的消失,才转身,然后再次进入圣殿。
上杉修站在那里,身形虚虚渺渺的看不清楚,道:“随我来。”
他身形一个飘忽,然后往长殿的尽头走去,他的身形极快,带起的风声摇曳了烛火,楚遇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阿蓠。
只有这两个字才是最深的执念吧。
他转头,毅然决然的紧随其后。
长明灯一盏盏燃烧着,映照着两边刻满繁复花纹的铜壁,穿过长长的甬道,一道光突然罩了下来,伴随而来的还有猎猎风声!
楚遇猛地往后一退,袖中的刀一个纵横,突然跃起,“叮”的一声,那把飞过来的匕首突然被打落,但是楚遇的心里一跳,突然伸手将那把匕首给收了回来。
一刃绯红。
赤霞。
阿蓠!
那匕首的刀刃刃在手心,绯红色的光芒挤入眼眶,带起些微的疼痛,他手中拿着的刀柄紧了紧,然后猛地撞入了那一个空荡荡的大殿:“她呢?”
上杉修站在高台上,拿起一炷香,点燃了插入鼎中,道:“你若不死,她便在八寒地狱。这是亡神香,这柱香燃烧完,大概你的妻子也就会死去。”
楚遇的目光忽浅忽深,将赤霞紧紧的握住,这慢殿的灯火,都仿佛忽然间散了开去,手中的刀用尽所有的力气劈下去!
上杉修的手一扬,两枚半尺长的血色透骨钉瞬间破来,楚遇的刀逼过去,不管不顾,这一刀凝结的着淡淡的冷气,带着旋转的气流。
上杉修似乎一点也没有感受到楚遇那汹涌扑过来的杀气,立在那里,仿佛一尊玉像,他只是淡淡的道:“你若不死,她便在八寒地狱。”
你若不死,她便在八寒地狱。
不死……地狱……
手上的刀仿佛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的手松下来,松下来。
两道光直直的射来,“嘙”的一声,从两边的肩骨没入,半尺来长的透骨钉彻底的戳穿了他的肩膀,但是这气势却依然没有停止,一直带着他往后面飞去,“砰”的一声,撞到身后的铜壁上,然后将他的身子狠狠的钉在那墙上。
鲜血在他的肩处溅开一朵花。
他的脸色微微的泛白,唇紧紧的抿着,却一句话都不说。
上杉修目光中露出赞许,这透骨钉不是一般的透骨钉,有“锁神钉”之称,所受之痛不可想象,但是他依然能这样一声不吭,忍耐力实在非同一般,若非他的性命对他有用,他几乎都舍不得让这样一个人这样的死去。
可是,没有舍不得。
他转身,用手按住香炉鼎旁边的一块突起,然后狠狠的按了下去。
“咔嚓”一声,齿轮转动的声音响起来,上杉修的手再次拿起一炷香,然后插入了鼎中,道:“她能不能活下去,就要看你的决心。”
他说着转身离去,直直的迈入旁边的一个偏殿。
楚遇的目光落到那燃烧着的香上,最后,沉沉的闭上了眼睛,只有冷汗汹涌的从后背渗出来,染湿了衣襟。
------题外话------
明天晚上放大结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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