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两个馒头勉强用油纸包好,“拿好了,小郎君,暖暖热热的,吃饱了不想家。”
“谢谢婆婆。”小男孩笑了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婆婆这有新出的吃食,烤肉片,要不要买两片尝一尝?很便宜的,只要一文钱一串。”张氏笑着问道。
“不了,婆婆。”说完狠狠的吞下口水,将铜板递过去,转身回了私塾。
张氏还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一文钱就那么薄薄的一片肉,大多数人还是觉得太贵了,因而只看不买。
还有跟过分的,有的学生买了馒头包子,也不急着走,就站在小摊子面前吃,吃一口馒头,然后深吸一口烤肉的浓香,吃一口,吸一口,吃一口,吸一口。
张氏看着别提多生气了。
“老婆婆,这肉片给我来一串尝尝。”一个面容普通,身着一身一看就不便宜衣服的少年开口说道。
张氏顿时眼前一亮,再一看他身边,有个七八岁的小孩,一身衣服料子一看就感觉老贵了,这两人明显是一起的,她心里想着大主顾来了,脸上笑容更深。
不知道为什么,张氏觉得这两人有些眼熟。
“小少爷,尝尝看。”张氏还特地拿油纸抱住签子,递给小少年,
不用弄脏自己的手,小少年很满意。
旁边的小男孩一脸嫌弃的看了他一眼,扯了扯他的袖子,翻了个白眼,很是不高兴的说道:“要回家了,不要在外面乱吃。”
小少年一口咬下去,辛辣、火热,刺激着他的味蕾,两眼一亮,怎么会这么好吃,明明是最普通的猪肉,烤过之后怎么会变得这么美味!
“婆婆,太好吃了,给我再来两串,不!十串!”小少年神情激动,“婆婆,怎么可以这么好吃,我以前吃过别人烤的肉,都不如您的!”
张氏得意一笑,“我涂的酱料,可是我的独门配方,一般人都吃不到的。”
旁边的小男孩皱了皱眉,“我们该回家了,我都饿了。”
小少年直接扔了一小块银子过去,“婆婆先拿着,等我吃完了再找给我。”
张氏老脸笑得跟一朵菊花一样,手脚麻利的拿了十串肉片给他。
“表哥,该走了,找完钱就回去。”小男孩见小少年不理他,提高了声音。
小少年沉迷在吃肉的愉悦中,敷衍的应了几声,“吃完就走,吃完就走。”
小男孩双颊气鼓鼓的,看着就想戳破,张氏笑眯眯的问道,“这位小少爷,您要不要也来两串尝一尝?”
“不要!我非常质疑你家的食物,你的脸这么脏,你做出来的食物怎么可能干净?”小男孩断然拒绝,说出的话还很不好听。
张氏因为生火的原因,脸上还沾了不少灰,她怕其他人说道,就拿起旁边的油纸擦了起来。
“表弟,尝一口吧,很干净的,放心,绝对没问题,可好吃了!”小少年拿起肉串往小男孩的嘴巴里塞。
“我不吃,我不吃!”小男孩满脸都写着拒绝。
小少年一边往他嘴巴里塞,还一边解释,“你不是说饿了吗,吃一口,就吃一口!”
眼见着那签子就要戳到他脸上,小少年迫于无奈,张嘴咬了一小口。
只是很小的一口,刚进嘴巴里,还没来及吞下去,小男孩就觉得一阵恶心上涌,“哇”的一口就吐了出去。
而恰巧此时,张氏脸上的黑灰被油纸擦干净。
小男孩伸手指着张氏,瞪大眼睛,那模样活像是死不瞑目一样,“原来是你!你就是专门来克我的!”
又是一阵恶心上涌,扶着小少年呕吐起来,刚刚吐完,就捂着肚子,脸色惨白的叫疼。
小少年都吓傻了,刚刚吃进嘴巴里的肉片,依旧是非常美味,忍着心痛吐了出来,手足无措的扶住小男孩。
“表弟,你别吓我,我们去看大夫!”
张氏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旁边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吃死人了,吃死人了!”
这里离县衙很近,胡威武和他手下的几个捕快,正在一旁的街道上巡街,听到这边有动静,很快就赶过来了。
胡威武一进人群,就看到靠在少年身边的小男孩,这个少年和小孩,他都认识,小男孩原本粉雕玉琢的脸上此时一片惨白,此时他正巍颤颤的举起手,指着张氏:“肉是不是坏了……”
少年听他这么说,心里更是充满了惶恐,一时想到表弟要是死了怎么跟姑姑交代,一时又想到自己吃了那么多烤肉,会不会死……
少年此时突然福如心至,电光火石之间,认出了张氏,“原来是你,上次你还要对我们动刀子,我表弟不就是嘴巴坏了点,说了你儿子几句,你至于下毒害我们!”
糟糕,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低头只见小男孩两只眼睛通红通红的,死死的盯着他。
胡威武也吓得出了一身冷汗,直接上前将小男孩抱了起来,看着张氏道:“伯母,您先在这里待着,我送他去医馆。”
“他……会不会有事……我杀人了吗?”张氏开口,神情中满是惶恐。
胡威武见老太太吓得这副模样,柔声安慰道:“您先别急,好好想想刚才发生的事情,也许他只是吃坏了肚子,不是中毒……”
“对,对,对,我又没有下毒,我怕什么……”老太太强行稳住了心神,但还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胡威武又对手下叮嘱了几句,就抱着小男孩急匆匆的跑去医馆。
小少年看着捕头与卖吃食的老太太熟识,害怕他会下黑手,便紧紧的跟在后面,胡威武常年行伍,岂是一个小书生能追的上的,跑了没多远就甩开了他。
小少年狠狠的剁了剁脚,转头往姑姑家跑去。
叶信芳本在家中苦读,忽然就听到有人在外面把门敲得震天响。
打开门一看,大冷天里,一个一身缁衣的捕快,跑的满头汗,“快,跟我走。”
拉起叶信芳就往外跑,叶信芳一头雾水,“发生了什么事,差爷,这是要去哪?”
家中的叶珑和杨慧都跑了出来。
“胡捕头让我来告诉你,你娘的摊子吃死人了!”那捕快满脸都是焦急。
叶珑吓得惊呼一声,“怎么会这样!”
杨慧脸色苍白,身形晃了晃。
“我娘在哪?”叶信芳有些担心张氏,脑补出一个老太太此时孤独的待在牢房里,顿时心下一阵抽疼。
“她还在她摆摊的地方,我们头留了几个人在那守着,他自己送吃坏的那个人去医馆了!”那捕快见叶信芳还不跟他走,简直要急死了。
叶信芳安抚的看了妹妹和妻子一眼,“慧娘去陪着娘,我跟这位差爷去医馆看看什么情况,小妹留着看家。”
“哥!”叶珑眼泪掉了下来,心里非常害怕。
叶信芳朝他笑了笑,神情温柔,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乖,在家等着,不会有事的,我们又没有真的下毒,顶多是吃坏肚子,打不了赔光家产,我不会让你们有事的,在家等着我们。”
叶珑抿了抿嘴唇,带着哭腔说道:“你们一定要,一定要好好的回来……”
叶信芳郑重的点了点头。
一路上叶信芳也没有问出更多的内容,因为那捕快也是才到案发现场,根本就不了解情况。
却说那小少年连滚带爬的跑到他姑姑家,抓着守门的仆人就问,“我姑姑呢,我姑姑呢?”
仆人见他焦急,直接将他送到后院。
恰巧,他姑父也在,正跟他姑姑吵架。
桌子上摆着一桌丰盛的饭菜,却没有人动筷子。
“你看看你养的好儿子,害得杨姨娘心疾都犯了,小小年纪心性如此歹毒,肯定是你教的,你这个毒妇!我以后也不用指望他养老了,我有传之就够了!”
小少年一冲进屋子里,就看到他姑父怒气冲冲的指着他姑姑骂,那脸红耳赤的样子,活像有深仇大恨一般。
小少年脑子一冲,开口喊道:“不许你骂我姑姑!”
他姑父更是生气,指着那美貌妇人,骂道:“你看看你侄子,就这么闯进来,还有没有一点规矩!”
那美貌妇人却是一点也不在意丈夫的跳脚,慢条斯理的端起茶碗,抿了一口,问道:“平儿,你表弟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姑姑,表弟被人下毒,要死了!”小少年杨平一开口就是深水□□。
美貌妇人身子瘫软在椅子上,双手颤抖着,茶碗都拿不住,哐当掉在地上,砸成了碎片。
原本满脸怒气的姑父也跟着紧张了起来,看到美貌妇人那样子,上前将她扶了起身,紧跟着逼问杨平:“怎么回事,说清楚,他人呢,他在哪?”
“捕头把他送到医馆去了……”
“哪家医馆?你这孩子要急死人啊!”杨平他姑姑强行打起精神来,抓着杨平的衣袖逼问。
“我……我不知道……”
“别问他了,青山县总共就那么几家医馆,还都在一条街,我们先过去!”关键时刻,还是他姑父拿主意,完全不去提刚才夫妻之间的剑拔弩张,脸上满是担忧。
说到底,吵架的时候,口不择言,什么话都能说出来,可宋修之是他唯一的嫡子,怎么可能不上心。
这头叶信芳和捕快两个人,跑到医馆一条街的时候,那捕快才想起来胡威武没说去哪家医馆。
“我知道在哪。”叶信芳熟门熟路的进了一旁的王氏医馆。
捕快跟在叶信芳身后,直接进了医馆后院的一间小房子,只见到王老大夫已经在摸脉了,而胡威武一脸紧张的看着小男孩。
那个小男孩此时的脸色已经不是当初的惨白,而是蜡黄蜡黄的,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
叶信芳也认出了他,县试时讥讽他的那个嘴欠小男孩。
也是县试的案首——宋修之。
这个小房间里,此时众人均是一副肃穆的模样,唯独一人,老神在在的端着茶碗,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正是那位致仕的老刑部尚书孙茂行。
“怎么样了?”叶信芳怕打扰到老大夫,轻声问胡威武。
“还在诊断。”胡威武小声回到,转而皱了皱眉,问那捕快,“患者的家属呢?”
那捕快愣了一会,“头,您没跟他说送到哪个医馆啊。”
胡威武立马道:“你在里面也帮不上忙,去医馆外面等着,看到他家属来了就引进来。”
“唉,有点像是风寒,又像是伤风,老朽也有些拿不准。”老大夫摸了摸胡须,认真的打量着小男孩宋修之,“小娃娃张开嘴巴,我看看舌苔。”
宋修之一脸萎靡的张开了嘴巴。
一旁坐着的老爷子,原本在偷偷摸摸的移动棋盘,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在对方张开嘴巴的一瞬,精神一振。
叶信芳和胡威武什么也没有察觉到,但看两位老人家神情都突然郑重起来了。
“孙老,您觉得是不是?”老大夫只说了一半,剩下的没敢说出来。
老爷子眉头皱了起来,叹息道:“人心歹毒啊。”
叶信芳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师父,王老大夫,您二老就别打哑谜了,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会不会死?”
原本半躺着捂着肚子的宋修之,此时费力的撑了起来,“我是不是要死了?”
他的神情中充满了难过,撇了撇嘴,哭了出来,哽咽着道:“我要我娘,我都要死了,我要见我娘……”
“死不了,别哭。”老爷子难得温柔了一回。
老大夫对身边的药童叮嘱了几句。
不多时,就见那药童端了一大盆水过来,摆在宋修之的面前,小男孩不明所以。
“信芳,喂给他喝。”老爷子开口。
叶信芳没有多问,端起盆子就往小男孩嘴巴里灌,小男孩很配合的张开了嘴,大口大口的往下喝。
铁盆温热,倒也不必怕宋修之烫到或者凉到。
直到宋修之差点呛到,他才委委屈屈的开口,“咸的……”
老大夫慈祥的看着他,“喝吧,喝完这盆再说话。”
宋修之继续牛饮,大口大口的吞咽,叶信芳端着盆子喂给他,对方小小的脸,差点铁盆给淹没。
宋家一行人匆匆的赶到医馆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你在做什么!”杨平一声厉喝,他认出了叶信芳,只以为叶信芳是要杀人灭口,
吓得叶信芳差点盆子都拿不住,而此时正好宋修之喝完最后一口水整个肚子都鼓了起来。
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被人强迫着灌水,两眼通红,身上还有不少打湿的地方,形容十分狼狈,如同一朵被摧残折磨的小白花。
宋修之两眼泪汪汪的看向宋夫人,吸了吸鼻子,发出一声如同奶猫一般的叫声,“娘……”
宋夫人一个箭步冲上来,将宋修之揽入怀中,轻柔的拍打抚摸,这个就算跟丈夫争吵也会努力保持仪态的女人,此时眼眶微红,头发因为奔跑而显得十分凌乱。
“我表弟不就是说了你几句,用得着杀人灭口吗?你这个人心思怎么这么歹毒?”杨平恶狠狠的盯着叶信芳。
听他这么说,宋家人全都对叶信芳怒目而视。
“别哭了,还没完呢。”老爷子闲闲的开口。
老大夫看向药童,“按照我跟你说的做。”
药童胆子小,但还是点了点头,走到宋修之身边,小声道:“张开嘴巴。”
关系到自己的小命,宋修之总是格外的小心,然后他就眼睁睁的看着药童伸出食指和中指,直接插进他的嘴巴里,伸到他嘴中和舌根部,猛戳硬动,宋修之一想到刚才看到的药童指甲缝里还有一些黑黑的不明物质,也不知是生理作用还是心理作用,一阵强烈的呕吐冲动。
抓掉药童的手,弯下身子,叶信芳赶忙将铁盆放在他面前,宋修之哗啦哗啦的吐了出来。
他的小脸上满是痛苦,一口一口的往外吐,全是黄颜色的液体。
而更让人绝望的是,老大夫跟药童说:“再去调一盆盐水。”
宋修之只觉得自己胆汁都要吐出来了,一阵一阵的恶心感上涌。
宋夫人看得满脸都是心疼,却因为是老大夫开口的,不敢说话。
宋老爷却是松了一口气,大夫还在治疗,说明还有救。
杨平神情焦急,凑到老大夫身边,“大夫,我也吃了他们家的烤肉,您给我也把把脉,我要不要喝盐水?”
老大夫也没有拒绝,让他坐下,伸手搭脉,沉吟片刻,方道:“少年人,你问题很大啊。”
杨平顿时紧张了起来,只听那大夫继续开口说道:“火气太旺,阳气过剩,最近是不是起了淑女之思?”
翻译过来:少年,你是不是春梦做多了?
杨平顿时脸涨的通红,一屋子的人听到这话,顿时鸦雀无声。
就是正在呕吐的小表弟,也在百忙之中抽空抬头看了一眼,送了他一个白眼后,又继续对着盆思考人生。
“你吐好了吗?”小药童端着新调好的盐水,怯生生的问低着头、但不再呕吐的宋修之。
宋修之吓得一个哆嗦,但还是鼓起勇气看向那一大盆水。
叶信芳很积极的上前帮他端着盆。
小药童端着他的呕吐物往外跑。
似乎是找到什么有趣的事情,药童回来后,就看着宋修之喝水,等他终于喝完,脸上的神情已经是跃跃欲试。
宋修之吓得都快哭出来了,颤抖着问道:“你……你刚刚洗手了吗?”
“洗了洗了。”小药童欢快的答道,还摊开手掌给宋修之看。
“你指甲缝里这么脏,骗鬼呢!”宋修之也明白了老大夫要干什么,他好想换个人来帮他催吐。
“我常年碰药材的,指甲缝里难免有残留,其实不脏的。”小药童认真的解释。
宋修之是真的要哭,这还不脏?药材就一定干净吗?话说,你是一直没洗干净过吧?
“大夫,我儿身体到底怎么了?”见宋修之面色已经好很多了,宋老爷这才开口问道。
“他中毒了。”
宋夫人心下一惊,忙问道:“什么毒?”
“砒/霜。”
众人面色大惊,宋夫人更是直接整个人都瘫软下来。
“你什么毒什么怨,犯得着让你娘下砒/霜?”杨平直接冲到叶信芳跟前,一拳揍了上去。
“杨平你是不是傻?”开口的不是别人,正是气若游丝的宋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