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谁呢?”贾赦从院门口进来,提声问道。
贾老太太白了老太爷一眼,瞧着他手里捧着敞口冰裂纹青瓷笔洗。待他上前,只见里头一朵半苞荷花,荷叶盖住水面,露珠两三点,清清凉凉的,瞧着就心喜,面上却责怪道:“有恁多丫鬟婆子,哪里要你动手了,仔细伤着腕。”
“咳咳”老太爷咳了一声:“哟,你这是把池塘里一整株的都绞了下来了,赶明儿还吃不吃菱角啦。”还真别说,这一摆放还挺美的。
两老人近年岁数也发大了,相比年轻那会子相敬如宾,今年反倒处的越发像老两口了。这会贾老太太也杠上了:“我瞧着你是嫉妒了,乖孙孝顺我的,咱们不给你爷。”
“都有呢。”贾赦乐呵呵一笑,也不去搀和俩老拌嘴。只是心里越发忧心了,这一年的休养,老太爷的身子骨到底不比以前了,时不时的总要小病一场。
北方气候不比南方,原想着守孝那会荣府同宁府一并回金陵老家,把身子骨养好才是正经。只那会伤才好,不宜舟车劳顿,便也搁下了。这么一养,养到了出孝。
出孝又遇上了贾代善起复。因着大皇子一事,老勋贵里头虽是无大过,却也难免波及。除了勋贵,三位郡王里头有两位担了干系,北静王那边说是和北边那边有了摩擦才战死的,实际上是大皇子的人争兵权,下了死手。当今觉的不光彩,好歹补偿了北静王一个王爷。
其余好几家都降了爵位,爵位不保何况官位。位子腾了出来,又给几家有功之臣封了爵。宁荣两府虽是立了功,后巷几位庶枝却也多少掺了一脚,幸好当时为了以防万一,贾赦顺手把几位叔伯制住。只是必该查的,皇上一定也查到了,也是万幸,都不在明面上。不然这会只怕贾家也讨不着好。
这么一升一降,贾代善丁忧守孝一年,起复都找不到合适的位置。这时候贾老太爷若是回了金陵,只怕雪上加霜。因此,这一耽搁就耽搁到了现在。
虽然贾赦平时不太出门,但那些损友还是在的,外头都说老勋贵没落,新贵要起来了。虽然都是如此说,但他并不这么以为。不说他老子从未愁眉苦脸,就从前些日子府里的礼单,他就觉的怕不是外人猜测的那样。
贾老太太近一年已经不太管家,府里的礼单却是要过她的手。老太太最是疼孙子,有了好的,老太太都是先过了她的手,之后全都填了贾赦的库房。前些日子他无意中看了一眼。里头就有甄家的礼单,送的礼还颇为贵重,往年可是没有甄姓一家人的。有趣的是,他还打听到,那甄家的当家太太是三皇子的奶娘。
当今的身体别人不知道,前些日子贾源出孝进宫请安,倒是瞧出了一点端倪,贾代善最近也似乎和三皇子有些联系,这些事贾源和贾代善都不曾瞒他。
两相一结合,一切已昭然若揭。
夜里静悄悄的,贾赦斜倚在榻上,披着半新不旧的大毛灰鼠氅,手里拿着一本前朝留下的游记,不知为何,忽然一阵心悸。
“少爷,可是要歇了?”菘蓝拿着簪子挑了挑灯芯,听得两声更声,便提醒道。
正是初春时节,最是寒冷,贾赦瞧着星象,忽然想起易学先生前些日子说的话。再一联想,立时站了起来,此时也顾不得许多,趿着鞋子就要往外走。菘蓝几个丫鬟来不及追上,贾赦就到了二门上。
二门前头守门的几个仆妇一惊,瞧着不知出了何事,竟是如此惊慌,赶紧先是跪了。贾赦不欲和她们多做解释,只道:“你去让人唤了方大管家和钱家的,再派人去外院让腿脚快些的小子去后街,只说有要事,请铁爷爷务必到外书房来一趟。另外再去雾凇院请了易先生来。马上准备一顶轿子,我要去老爷的书房。”
这些仆妇皆是老太太派下的,一言一行早就敲打过了,因此不做迟疑,叠声应了,自去安排不提。菘蓝一并丫鬟赶来,赶紧拿了衣裳炉子一应物事,就在二门穿戴了,还道:“少爷有事,明日去做不急,怎能如此不顾自个。万一着凉了,可如何是好。”
这会贾赦已经完全镇定下来,只心脏还噗噗的跳,如果他想的不错,只怕.......
不等菘蓝几个啰嗦,轿子已经到了,贾赦赶紧上了轿子,余下几个丫鬟跳脚不已。
雾凇院离书房近,因此贾赦到了外书房,恰好遇上易先生,这会贾赦再不和易先生推让,整了整衣冠,先行了一步。
“先生可记得上月皇孙丢失一案。”贾赦进了书房,顾不得仪态,一手扔了大氅,边说话,边在书架上翻找朝廷邸报。
去岁下半年,自贾赦进了贾代善书房,贾代善再没拦过他,是以朝廷的一应公文往来搁哪,他是门清的。不多时,就翻出了去岁湖广官员升迁名录。这份名录还是当初他故意问起,贾代善才让人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