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提晨霜是如何设计历经艰难盗出证物,只说秦氏第三日上便收到了东西。将那绝笔信粗粗一阅,秦氏便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若是贾敏此时便在她眼前,非得亲手拿绳索绞死她不可。无如人不在眼前,秦氏只好拿满屋的器皿出气,劈里啪啦砸碎了满地的碎瓷片。吴嬷嬷见秦氏已气得双手颤抖,忙伸手去接秦氏举在手上的翡翠多宝盘,劝解道:“太太息怒,这多宝盘还是大爷孝敬给太太的,太太怎好摔它?”秦氏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盘子递给吴嬷嬷,自嘲道:“可不是呢,我气昏了头。”
吴嬷嬷将多宝盘放好,又倒了一钟茶递给秦氏,秦氏一饮而尽,将茶盅往地上狠狠一掷,仿佛这茶盅不是砸在地上而是砸到贾敏身上一般,又气喘了好些时候,半晌才平缓了怒气。吴嬷嬷观秦氏面色渐渐平静,心下松了一口气,这才细细劝道:“太太,如今要紧的不是生气,而是如何破了她的谋算。”秦氏冷冷道:“还能如何?我只消把这些罪证往老爷面前一摊,我就不信老爷那般糊涂,还要执意把珩儿过继去?”吴嬷嬷面作难色,期期艾艾道:“这也太过直截。我怕老爷日后心里存了疙瘩,若是她有什么不测,只怕还要见怪太太。”
秦氏自然明了吴嬷嬷的疑虑,如今她病得这样沉重,秦氏把这事揭破,依林海的性子,必定与贾敏夫妻反目。本就时日无多,再经受如此变故,一命呜呼也是有的。人死万事皆空,又有俗语道:“死者为大。”林海便有再大的怨怒,阴阳两隔思想亡妻之际,也要渐渐消磨了。到时这千般憾恨,说不得要怪在秦氏身上。秦氏虽有虑到此处,但她也顾不得,胸中愤懑已成块垒,不吐不快,她实在隐忍不住了。凭什么这等毒妇,活着享夫荣妻贵死后还要受极尽哀荣?
秦氏轻蔑一笑,赌气道:“我偏要教他瞧瞧他的这位原配贤妻是何等肚肠。”吴嬷嬷苦口婆心道:“这又何必?闹得夫妻之间生了嫌隙,于大爷、二哥儿并无益处,反倒叫奸人得意。从来家庭之中,和睦最为紧要。”秦氏正气在头上,如何能将这良言忠告听进耳去。吴嬷嬷无奈,只得寻机再劝,刚唤丫头们进来打扫房子地面毕,就见到林海撞将进来,吴嬷嬷不禁暗暗叫苦,太太正盛气难消,若是一时口不择言,那该如何转圜?无奈林海有正事要与秦氏商谈,把所有服侍人等俱都遣开了。
夫妻二人在炕上东西对坐了,林海先把闲话拿来比兴:“这几日可闲些了?我看外头的应酬你竟比我还多些。”秦氏勉强笑道:“是有几处娘家那边的亲戚要走动。”林海又随意问些,哪家的戏酒好,哪家的客人多之类的闲话,秦氏紧紧拽着手中的锦帕,心不在焉地答了。林海其实也没有用心听,只是泛泛点头,半晌才点到正题:“我想把珩儿过继到二房,你看如何?”秦氏的脸色立时阴沉下来,垂着头应道:“珩儿是我的心头肉,我哪里舍得把他给人当儿子。”林海细细解释了一番将林珩过继的好处,秦氏只是一味推拒。
林海劝得口干舌燥,不悦道:“你既然不愿,便说个缘由出来。我也是为了庶不僭嫡,你若是不愿珩儿过去,那蝠儿呢?”秦氏闻言,怒火中伤,凛然坚辞道:“哪个儿子我都不愿让出去。”林海发烦道:“到底什么缘故?难道我还会害了儿子不成?”秦氏怒气勃发,将含在口中的恶语又咽了下去,顾左右而言他:“老爷可识得七年前遭贬岭南的中书刘煦,年前才刚起复为京兆府功曹参军。”林海虽有不解,仍老实答道:“素无往来。好端端的,怎么问起这个?”
秦氏更是长篇大论地说起没要紧得闲话:“我也奇怪呢,刘大人与我们家素不相识,无缘无故地却投帖要到我们府上来贺年。我给婉拒了,不想前儿去我四妹妹家吃年酒,竟又碰上了这刘大人的家眷。这刘夫人说来也是妙人,打听得我是左都御史夫人,直至席终,竟都一直围着我说话。越发可笑的是,这刘夫人说到最后,竟悄悄问起我们家的姨娘来了。这可越发教人猜疑,听说咱们府上的姨娘生了一子一女,竟是乐不可支。仿佛咱们府上的姨娘,是她的什么亲眷似的,听说她过得好,竟还来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