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被逗得开怀大笑,嗔道:“你这孩子,确实有一股傻气,药岂是能乱吃的么?”宝玉却懵懂道:“不是我帮姑妈多吃点药,姑妈便能早些好起来么?”贾敏更是笑得花枝乱颤,问道:“谁告诉你这话的?”宝玉不解地看着贾敏和宝玉笑作一团,迷糊道:“昨儿老祖宗说的,说吃完了太医开的那几服药,姑妈便能好起来。那不是越早把药吃完,姑妈便越早好起来么?”贾敏笑得直缓胸口,冰雪怕她笑岔气了,忙解释道:“这病在太太身上,那也要太太吃药才会好呀!”
宝玉这才恍然大悟,明白贾敏和黛玉这是笑话他,脸上顿时飞红一片。贾敏怕伤了他的心,忙把他搂到怀中来,抚摸着他的脊背道:“好孩子,姑妈知道你的心呢。是姑妈不好,不该笑话你。”宝玉心宽,害了一会子羞也就好了。贾敏又问:“好孩子,姑妈这里闷,不然和你妹妹到园子里去走走?”宝玉摇头说“不要”,还说:“我和妹妹出去玩了,单剩姑妈一人在这里,岂不无聊?我和妹妹陪着姑妈。”
黛玉感激地望了宝玉一眼,她是主人,若是宝玉真要去逛园子,她倒不好不陪的,但她一刻都不想离了母亲,也怕招待不周宝玉,笑着提议道:“二哥哥先前不是说开始读唐诗了,我记得妈也最爱看唐人诗集,我们读书给妈听好不好?”宝玉确实颇喜诗书,一口便答应了:“前儿刚跟珠大哥哥学了一首《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今儿恰巧也下雪呢,我背给姑妈听可好?”贾敏自然是点头称好:“正好应景呢。”
宝玉朗朗诵读,中间没有打一字磕绊,完完整整地把这首歌行背诵下来,贾敏拍手叫好,称赞了宝玉一番,还赏了宝玉一支沉香木雕松下童子读书的发簪。黛玉也不服输,争着背了一首李白的《北风行》,也是一字不落。未待贾敏赞好,宝玉就先夸道:“妹妹背得可真好,这首诗我还不曾学过呢。”贾敏见宝玉果真是真心为黛玉赞叹,并不觉得是被抢了风头,又问黛玉:“妹妹可还会些什么?也教教我。”
黛玉一口气背了三四首诗,宝玉都拍手说好,还笑着说:“妹妹背的这些诗,一多半都是我不会的。”黛玉便问他会的是哪几首,不会的是哪几首,把不会的那一两首又背了一遍给宝玉听,宝玉仔细听了,也跟着学了,不到片刻功夫,便学会了这两首新诗。贾敏一旁看了,真是又赞又叹,果然是言出必行,宝玉竟能谦逊地向小他一岁的妹妹请教,却又这样聪慧机敏,不过略
听了一两遍,便能记住新诗两首。有这样绝佳的记性,何愁日后读书不好?
但黛玉的性子却未免有些太过争强好胜,竟是要事事拔尖,压人一等。贾敏不免有些发愁,幸好宝玉有些容人之量。小儿女辈嘈嘈杂杂地说话,贾敏一时有些出神,还是宝玉眼睛亮晶晶地来看,笑着为黛玉争取道:“妹妹诗背得比我好,姑妈怎么不赏妹妹呢?”贾敏摇头道:“诗背得好不算甚么,姑妈出个对子给你们对,谁对得好才有赏。”宝玉和黛玉都跃跃欲试,齐声应好。贾敏略想了想,开头出了一个很简单的对子:“烟楼。”
黛玉抢着答道:“雪洞。”宝玉略慢了一点,答了个“云宫”。贾敏只评:“尚可。”又出题道:“春风里。”宝黛二人齐声答道:“秋水间。”又出了个“踏雪寻梅。”黛玉答了:“涉江采莲。”宝玉答了:“倚云攀杏。”还来不及评,外头就来报:“二舅太太来了,如今在介寿堂和老太太说话。”贾敏便对黛玉道:“我不便出门,你代我去见一见你舅母。”黛玉甚是听话,顺从地起身就要去了,宝玉连忙问道:“姑妈,那我呢?”贾敏摩挲着宝玉的头顶道:“宝玉留下来陪姑妈,横竖一会子你娘也要过来这边。”
宝玉这才不说话,贾敏却颇不放心,命夜露一路送黛玉到介寿堂去。贾敏只留了一个冰雪在旁边伏侍,才徐徐向宝玉问起早上他说的那些话儿,宝玉有些低落,垂着头嗫嚅:“姑妈,宝玉是不是不该说这话儿?”贾敏点点头,肃然道:“宝玉,这些话太轻狂,日后都不许向人说起,免得给家里招祸。”宝玉见贾敏正颜厉色,连连点头:“再不说了。”贾敏叹了口气,低声浅语,也不知是在问宝玉,还是在问旁人,“你既有这护花的念头,可知如何做个护花人?”
宝玉只是茫然地看着贾敏,仿佛听不明白贾敏的话中之意。贾敏却也不多作解释,悠悠叹气道:“宝玉,等你长大后,再有这个念头,哪一日就把姑妈的这句话翻出来想一想,到时候你就明白了。”宝玉可怜兮兮道:“宝玉听不懂。”贾敏淡淡一笑:“你长大了也就懂了。要知道,这护花可是一件顶难的事,若是你立不起来,这些攀附着大树的藤蔓花朵也只有早早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