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在细细咀嚼了“人心易变”、“财帛动人心”这两句至理名言,恍如一个惊雷劈在头顶上,顿时大彻大悟,一扫心上迷氛。面上苦笑道:“妈说得容易,如何拦得?人死万事皆空,纵然此刻拦了,终不成能拦得了一世?我已是半截身子埋黄土的人了,再计较这几多,于我于玉儿又有何益处?莫若如了老爷的意。”贾母见她讲这样没志气的话,恨铁不成钢道:“你这绵软性子,怎保得外孙女儿不被鲸吞虎噬?”
话音刚落,有丫头来报:“姑娘和贾二爷来了。”方才宝玉一时被林母留住玩耍,贾母便独自过来。贾母这才住口不提,笑嘻嘻地看着宝玉和黛玉手牵着手儿走了进来。贾敏看着两个粉妆玉琢的小娃儿,眉宇间有两三分相似,身上穿的又是一式的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好笑道:“这般打扮,倒像是一胞里生出的双生兄妹。”
奶娘丫头们服侍宝黛二人脱下鹤氅,贾母早就搂了黛玉在怀中,笑着问宝玉:“外头可是下雪了?又偏了亲家老太太的好东西。”宝玉笑嘻嘻道:“因雪风甚烈,老太太赏我和妹妹御寒的。还说这白狐狸皮是姑父秋狩的时候亲手猎的,老太太命人裁了,才得的两件鹤氅。”贾母点点头,教导道:“既是长辈所赐,你可要加意爱惜,莫要糟践了东西。”
宝玉欣然应承:“我与妹妹头一回穿同样的衣裳呢,必然不会损坏。”贾敏闻言心中一动,宝玉如此爱惜一件氅衣,果真是爱屋及乌?故而假言戏问道:“若是妹妹的氅衣损坏了又如何?”宝玉不假思索回答道:“那便把我的给妹妹。但凡我的,妹妹若要,直管拿去。”贾敏听了果然含笑点头,赞道:“宝玉果真友爱姐妹。”贾母坐在一旁听着,面上满是笑容。
冰雪却来请示:“已将东厢房收拾出来,老太太若是倦了,可移步前去歇午。”贾母素有歇午的习惯,今天熬到这个时辰,也有些倦意了,遂带着宝玉要往东厢房歇晌去。宝玉却问道:“妹妹歇在哪里?”黛玉答道:“我便歇在这边的碧纱橱。”宝玉依依不舍道:“那午觉醒了,我再来寻妹妹。”这才打着呵欠随贾母去了。黛玉却依傍着贾敏不肯离去,贾敏摸了摸她头上蓬松的丫髻,慈爱道:“留她与我一道睡罢。”
黛玉果然欢喜,凑在贾敏耳边唧唧哝哝:“妈可要快些好起来。我每日随着老太太朝夕给菩萨上香祈祷,祝愿妈早日身体强健。”贾敏春风带笑,认认真真地听着,直至不知不觉坠入梦乡。黛玉说着说着,也觉精神不足,含着未说去的话沉沉睡去。母女好一场酣睡,直至金乌西沉,满室霞光,贾敏才悠然梦觉,许是黛玉在身边的缘故,竟是睡了一场久违的好觉。房里静悄悄的,冰雪倚着床沿坐在脚踏上打盹,隐约可以听见正堂有人在说话。
贾敏将冰雪轻轻一推,冰雪才警然醒来,见贾敏已醒,腾地一下跳了起来:“太太醒了,我去打水。”黛玉也被她这毛躁的举动惊得醒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朦朦胧胧地朝贾敏甜甜一笑,贾敏心中一片柔软,轻拍黛玉臂膀,温柔道:“好孩子,你接着睡罢。”黛玉摇摇头,倚着贾敏臂弯坐起,含着小呵欠含糊道:“一醒来就看见妈也醒着,真好。”贾敏却一阵心酸,喉头像是噎着一颗大核桃,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冰雪带着两三个丫头捧着脸盆、手巾进来,宝玉跟在她们后头也走了进来,给贾敏问了安,高兴地对黛玉笑道:“妹妹醒了。”宝玉见冰雪拧手巾,忙伸手去接,兴致勃勃道:“我伏侍姑妈洗漱。”冰雪将手巾拿高,劝道:“我的爷啊,你哪里会伏侍人?还是我来罢。”宝玉不依,冰雪瞧贾敏面上含笑倒无不可的模样,遂将手巾递与宝玉。
宝玉站在床沿上伸着手给贾敏擦脸,力道轻柔,倒像是挠痒一般,贾敏禁不住笑了。宝玉给贾敏粗粗抹完脸後,又要去帮黛玉,谁知黛玉早就洗漱完毕,坐在紫檀圈椅上朝宝玉笑。宝玉怏怏,转过头去,待贾敏漱过口,又要帮贾敏匀脸,贾敏忙拦了:“小祖宗,别忙了,去和你妹妹一道坐着。”贾敏对着靶镜淡淡匀了一点香粉,一面问道:“方才外头进来与谁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