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寿堂正房,林母懒懒倚在罗汉榻上,面上疲乏,这一日里大起大落,她便是素日里身强体健,也觉得有些吃不消。下首左边椅子上坐着秦氏,她觑着林母的脸色,伸手摸了摸已显怀的肚腹,笑道:“老太太也乏了罢,我这就吩咐丫头传饭去。今儿有烧得滚烂的野鸡汤,必定合老太太口味。”林母摇头道:“等玉儿进来再传罢。”秦氏是管家人,林珩在外院收拾出一个院子备用是瞒不过她的。秦氏心里忖度着玉儿这会子还不进内院,估摸着是有客人绊住了,因而更不好让林母等着他了,忙堆笑道:“哪有让老太太饿着肚子等晚辈的理?横竖在家也饿不着玉儿,还是先传饭罢。”
说话间,九英进来了,先是给上头的几位太太奶奶行礼了,笑盈盈地将林珩吩咐的话儿回给上头众人知道。林母点点头问道:“是哪家公子?”九英道:“是常来府上的竺公子。”林母皱着眉头思量了一回,京中倒是有几户姓竺的人家,南康竺家是前朝就流传下来的世家,淮扬竺家虽不如南康竺家底蕴深厚,却也是名门望族,遑论还出了位信义王妃,只是这几家与林家素无来往,这竺家公子是甚来历?转念一想,许是玉儿在外头认识的寒门子弟也未可知。因而便不多想,只待林珩进来了再问个究竟。
秦氏笑道:“既如此,那便传饭罢。”林母便也抛开这桩事,望着秦氏已显怀的肚子,关切道:“可是乏了?这几日可还有呕吐泛酸?你也累了一天,今儿在我这边吃完饭再过去罢。”秦氏将手搭在湘妃色顾绣折枝散花裙上,笑着说道:“谢老太太挂怀。比前些日子好多了,就是常常觉得饿。”林母道:“不若在怡安堂给你设个小厨房,倘若一时饿了,也好有热菜热汤吃。”秦氏推辞道:“这如何使得?大厨房离我那儿也不算远,不过是吩咐丫头们多跑几次腿罢了。”林母寻思了一回道:“这也罢了。”不患寡而患不均,若此时为秦氏单设了小厨房,贾氏那边岂不要叫起偏心来。
秦氏端起茶盅吃了口茶,小心翼翼道:“还有一事要与老太太商议。我想着玉儿明年也满七岁了,论理,也该搬出内院。”林母有些不大情愿,闷声道:“玉儿现在还小呢,哪里到了忌讳的年纪?再说了,玉儿现跟着赵先生念书,成日里不着家,收拾个屋子也是白放着。”秦氏旁敲侧击道:“我听家里的老人说,老爷也是七岁的时候搬到外院住,因而白寻思着,玉儿是不是也该依着老爷的例?从前我在家里,家里的弟兄们也是七八岁便搬到外头的院子独居。”林母有些焦躁道:“海儿那时候是因为家里的姐妹多,侯爷担心扰了海儿用功,这才命海儿到外院去住。”那会儿家里也有几房姬妾,偏生生的都是女儿,侯爷便一心都放在海哥儿身上,怕海儿沾染了脂粉习气,这才命他早早出去外院住。
林母又说:“如今咱们家只有一个姑娘,偏又在襁褓中,芳儿又不住在内院。内院只有咱们几个长辈在,玉儿便是在里头多住两年也不妨。待到十岁上再搬到外院去也就是了。”秦氏点头:“我见识少,不过是担心外头有人说嘴。老太太既如此说,我也不大舍得玉儿出去。再者,也怕一时管束不到。”
林母闻弦音而知雅意,问道:“从前玉儿住的萱草书屋可还在?”秦氏只怕不是想叫玉儿搬出内院,而是想让玉儿搬出介寿堂。她的思量倒是不无道理,如今就是有一起子小人,专爱说三道四,指摘别人的错处,玉儿迟早是要入仕的人,多少也要顾虑下“男女七岁不同席”。林家又不是寒门小户,一家子挤在一个院子过活。过了七岁,再跟祖母一道住,确实有些不便。
秦氏道:“屋子倒是有人看管收拾,只是里头没住人,看着倒有些陈旧。”秦氏心里倒不愿意林珩搬回萱草书屋住,怕风水有碍。林母也觉晦气:“咱们家屋子多,等玉儿回来,任他选了哪处住便是。倒是萱草书屋那边,你找几个匠人来重新粉刷装裱了,再请你们老爷提个匾额也就是。”
秦氏应了:“回头便吩咐人去收拾。老太太方才提起几位姑妈来,大姑姑、四姑姑自我来了,便也没见过。二姑姑、三姑姑倒是常见。”林母懒懒道:“大姐儿、四姐儿俱都随着夫家回原籍了,家境倒也殷实,只是如今已无人在朝中做官了,因而才不来京里。”这几位姐儿俱是庶出的,林母待她们也算周全,彼此倒还有些亲热。
秦氏笑道:“几位姑妈倒也孝顺老太太,每年节礼俱是齐全的,有甚好东西也不忘了打发人给老太太送来。”林母眯着眼笑了笑,娘家显赫,出嫁的女儿才有体面,她们可指望娘家与她们作脸呢。林家子嗣稀薄,多几门亲戚,也好彼此帮衬,林母摆摆手,让丫头们多点几盏灯烛,道:“难为她们惦记着我这个老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