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过这一劫,咸宁帝的求援来了,刺客们见势不可挡,再无机会杀了皇帝,纷纷自杀身亡。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跪地请罪,咸宁帝黑着一张脸,皇帝身后还跟着位少年,打眼一瞧贾赦还真认识。
七皇子屠濬脸色煞白,但强作镇定,紧贴着父皇站立。
咸宁帝训了那指挥使一顿,转过头来叫了贾赦过去。
“贾状元,你可救了朕一命。”咸宁帝微露笑容,“难为你飞刀的准头不错。”
听了皇帝这话,五成兵发丝的段指挥使身上一激灵,眼神儿落在那躺在地上的一名刺客身上,只见那刺客的喉咙上直直地插着一把“利刃”,指挥使心里顿时一惊,生气了后怕,连屠濬也吓了一跳。
这段指挥使眼珠一转,口上提了一句:“贾状元,你刚刚能确保这飞刀只扎了这刺客身上?!”
什么意思?!偷瞄了眼皇帝的神色,贾珍、贾蓉父子闻言胆战心惊,贾琏眼里都要喷出火来,难道救驾还不对了?这是欲陷父亲于不利啊!
贾赦微皱眉头,温和的说道:“我轻易不出手,出手必伤人命。”
这是说他的例无虚发么?段指挥使撇撇嘴,咸宁帝冲他冷哼一声,段指挥使顿时低头不语,咸宁帝看向贾赦的神色很是温和,“贾爱卿,这武状元给了你也算名副其实。救驾之功……你想让朕赏赐你些什么呢?”
贾赦神色不变,坦然说道:“皇上,臣救驾只是尽了臣的本分。何况,若是一普通草民遇险,臣也会出手相救的。所以皇上,您不用赏赐臣什么东西。”
咸宁帝一愣,然后便笑了。
贾珍心里顿足叹息,赦叔怎么这么傻,皇帝都说赏赐了,表面上推辞一番,不管如何,皇帝也不会亏了贾家。可拿皇帝和“草民”相比……弄不好皇上此时还记恨这话呢。
见贾赦神色不作为,咸宁帝不再提赏赐的事情,带着仍旧有些后怕的七皇子屠濬回宫,又让段指挥使收拾了地上的尸体,查明背后的行刺主使。
贾珍和贾赦等人打道回府,贾珍和贾蓉就是再想去艳春楼,这几天也不敢了,想必之后皇帝会全京城展开搜捕,没事还是少出门吧。
贾赦本来打算回荣国府,可贾珍说还有好酒,要为大家压压惊,贾赦闻听“好酒”二字,脚步一顿,又随着贾珍父子回到了东府。
重新摆了一席宴,贾珍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直道后怕,天威不可测,又大骂那段指挥使太过缺德,以后必定找他麻烦,这话说着的意思是替贾赦出头的意思,贾珍知道,今日起,这赦叔可就真入了皇帝的眼里了。
想当初两府国公爷的救驾之功,可不就捞到不降爵的恩典了吗,说不准这回西府……
贾珍目光羡慕中夹杂着妒忌,贾赦不以为意,仿佛感觉不到,只顾着喝酒,不到一会儿,贾珍藏着的梨花白酒水就见底了。
贾赦脸色微醺,眼睛略有迷离,不时咳嗽两声,贾琏听了不安,急忙给父亲拍背,贾赦却道不用,“为父这是老毛病了。”
贾珍奇怪:“往常也没见赦叔添了这病症,侄儿最近认识了一位名医,叫张友士,断脉看病很是有一套,改日请他给赦叔瞧上一瞧,可别耽误了。”
贾赦领了他的情,但却不以为意道:“不过是咳嗽罢了。”
贾琏神情关切,他也不知怎么,自己现在就特别关注老爷,许是到底他们父子连心。贾琏心里纳闷,以往他是恨不得躲得老爷远远的,只是先前听了贾赦对太太的思慕和怀念,贾琏每次只要一想,蓦地就会心酸酸的。
在东府待了些许时辰,内眷那边也散了,宝玉脸红红的带着丫鬟出来,被他父亲唤去。贾政是不屑和贾珍、贾赦等人饮酒作乐,早就和其他清客们赏梅看雪,当然也少不了吟诗作赋,但有个清客不长眼,提议请贾状元来,兴许有感而发,会有佳作问世,也不辜负了这美景。
贾政神情微微顿了下,但也没反对,差人去请大老爷过来。
贾赦这边宴席散了,正打算离开,贾赦喝酒喝的微醺,也不多想,让贾琏扶着就过去了。
贾珍和贾蓉作为主人,想了想,虽然和贾政不是一路人,但到底他们是做东的主人,这个时辰是送客的时间,不去也不是待客之道。
荣宁二府的兄弟们都碰面了,寒暄了几句,因为在一帮外人请客前说关于皇上的事,贾政仍旧不知道贾赦等人期间出去了一趟,贾赦还有了救驾之功,他邀请贾赦作收关于雪景或者梅花的诗词。
贾赦眯着眼睛,望着东府的梅花雪景,此时一阵北风吹来,颤落了几朵梅花和其上的浮雪,不知怎么身有感触,贾赦口中慢慢吟道:“数萼初含雪,孤标画本难。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横笛和愁听,斜枝倚病看。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贾政不语,但在心中默默品味着,眼神复杂地望着自己的大哥,他甚至怀疑小时大哥不爱进学的模样,是不是装出来的……却又是为什么呢。
清客们听了,都念了几遍,然后纷纷点头说好。
其实贾赦此时正愣着了呢,他怎么把唐朝崔融的诗给念出来了,正打算道歉呢,可众人反应竟是不知这诗词。
……这是大夏朝,没有脑中的那唐宋元明清,有的是这个时空的隋周魏夏朝,许多流芳百世的作品依然存在,许多却从未露世,但世情却是相似的。贾赦一时迷惘,但他现在心胸洒脱,只片刻便不在意了。
一个心死之人,何必如此执着这是哪里呢。
贾赦浑身气息冷寂,心里索然无味。
他打算离开这里,直接回府,贾政和清客们看天色,也不欲再打扰贾珍父子,便也告辞。贾赦和贾政连着宝玉和贾琏一起家去,只是贾赦看着宝玉的五官和气色,外加走路的姿态,微微蹙起眉毛,心有疑惑。
宝玉小小年纪……贾赦心里沉吟,他摇了摇头,许是自己错看了,宝玉今年往大了说也不过虚十岁。
第二日贾赦醒来,兀的发现怎么自己睡在书房,既没有在邢氏的房里,又没在去姨娘那里,而且床头摆了一堆木头人。
贾赦顺手拿起一个瞧了眼,瞅着眼熟——这谁啊?
“老爷我怎么看这姑娘眼熟呢?”贾赦唤了小厮。
铜钱和扇子对看一眼,喏喏的就是张不了口。老爷这是耍他们俩玩吧,昨天临睡前不还又命他们重新找了刻刀,又雕刻了一个“先太太”么,怎么现在连“太太”都不认识了。
“嗯?问你们话呢?”贾赦不耐烦,噼里啪啦的用手一扫,把木头人拨弄到了床下,起身梳洗,顺道睨着两个小厮。
睡外书房的时候,两个小厮是常侍候的,铜钱和扇子多都躲不掉,只好回答:“回老爷的话,这是先太太啊。”
先太太?贾赦一怔,那人的面庞他都快忘记了,恍惚的想着这木头人是昨日自己雕刻成的,只是张氏是长的这样吗?
他拾起一个,仔细的瞧了瞧。原配张氏长得确实比邢氏漂亮,气质又好,知书达理,毕竟是书香门第的世家千金,可惜就是身子弱了些,自生下琏儿,前头的大儿子瑚哥儿意外亡故,她就一病不起,加上本来产后身子弱,也就一日不如一日了,早早的逝去了,这也让大房管理内宅的大权旁落。
至于后娶的继室邢氏,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他本来想给儿子娶个能干的媳妇,想着王熙凤也是王家的闺女吧,结果嫁过来一看,这也是个棒槌,给个针尖就当是金棒,小夫妻俩得点儿好处,就追着二房的屁股后面跑。出息!
贾赦心气不顺,哼了一声。
“木头人烧了,要那么多干何用。”他满不在乎地吩咐道。
铜钱和扇子听从,每人抱了好几个,就要送外面去,可贾赦又喊道:“等等,先留下一个。”也是个念想罢了,不知怎么的,贾赦心软了一下。
贾赦梳洗完毕,刻刀也扔到一边,等着贾琏先来给自己请安,然后父子两人踱步去老太太那里。
贾琏觉得老爷今日气色还挺好,要知道昨日自己还担忧老爷的身体呢,没想到今早也不咳嗽了,脸色也红润了,精气神儿也好多了,只是神情懒洋洋的。
“老爷的咳嗽可完全好了?”贾琏斟酌的问了下,还是表示关心父亲的。
闻言,贾赦脚步微停,拿眼睛横了儿子一下,“你家老爷干嘛非得咳嗽,昨天是觉得喉咙不适,不过倒难为你有心关心你老子了。”说着说着他还讽刺了一句。
贾琏低头撇嘴,又来了。不过这是多年常态,他这个做儿子的和老子说话,老爷经常这样连讽带刺的,贾琏已经习惯了。
不过,老爷今日“正经”起来,好像也不错。
等到了贾母这里,正巧碰见贾政和宝玉,宝玉仍旧坐在老太太身边,不过倒是规矩了一些,没有赖在怀里蹭歪着,贾赦看了眼贾政,有他在,宝玉是怕被训诫和挨揍。
他嘴角讥讽的扬起,看到人家的儿子,自然也看了看自己的儿子,不由叹气,这也是个不争气的。老爷现在都考上文武状元了,琏儿这小子让他想想以后干什么他都没想好,一直没回复自己这事呢。
贾赦忽然想到,得给贾琏寻个前途,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
哼,要是宝玉,老二家的那个凤凰蛋,他还懒得操这份闲心呢。提起宝玉,贾赦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他拿眼睛瞄了宝玉一眼,这一眼他觉得宝玉今日有些不同。
上下打量着宝玉,贾赦的目光引起其他人的主意,贾政问了一句,贾赦脑袋里的一根弦“嘣”了一下,眯着眼睛看宝玉,然后闭了闭眼睛,嘿声低低笑道:“二弟,你得好好管管你得宝贝疙瘩,宝玉这小子比老爷开荤还早。”
贾赦到底还是微微顾及到贾母在场,只是和贾政低语,可这话就像一炮响雷炸在贾政耳边:“大哥,你说宝玉什么?”
他心下不相信,但又想着宝玉从小就吃着丫鬟嘴上的胭脂,从抓周起,他就看出这个小儿子长大了不过是一个酒色之徒,只是贾母他们总是说宝玉是个有造化的,他向来孝顺,宝玉有王氏和贾母护着,每次教训他,总是不了了之。贾政其实对此,心里是有些怨艾的。
贾母此时听了贾政的喊话,不由视线挪过来,这些日子请安就没消停的时候,通常都是老大引起的。
叹了一口气,贾母问:“老大,你说宝玉怎么了?”
贾赦没睁眼,闷声说道:“儿子对算命摸骨有一套,相面也懂些,昨日在东府回来时,就看宝玉气色有些奇怪,现在一看,宝玉身子有些不对啊。”
贾母没注意贾赦闭眼的状态,何况贾赦做下的让人看不上眼不可思议的事情多着呢,她的注意力全在“宝玉的身子”上了,“浑说!宝玉看着好好的,有甚么不对的?”
不过宝玉打小多病多灾,若是不挂着脖颈上的通灵宝玉,还容易犯了痴病——心里信了几分,贾母摸了下宝玉的额头,宝玉忙不迭的阐明自己无事,丫鬟袭人也说宝二爷早晨喝了一碗羊奶,又吃了一碗粥,和几样小菜,并无异常啊。
贾赦却高深的一笑,“母亲何不让我摸一摸宝玉的手骨呢。”
“你还和你敬大哥一样,精通玄学?”贾母神色不屑,心里半信半疑大儿子的“本领”,但她身旁宝玉却神色扭捏了一下,倒是主动开口,说了薛蟠前些日子还缠着大老爷给摸骨呢,这事在荣国府传遍了的,说大老爷在外面还摆过一天算命摸骨摊呢,那算命幡子还在大房的库房里搁放着呢。
贾母神色狐疑,不过仅是摸骨,倒也没阻止宝玉去贾赦那里,何况宝玉心下也好奇大老爷的能耐。
大老爷虽然走了仕途,去考那劳什子的状元,但宝玉是不敢非议太多的,更何况他对大老爷更感兴趣的是那个摸骨,平日里碰见薛蟠,薛蟠总是学舌一番那日的场景,听得多了,宝玉不仅没起了厌恶之心,心里反而挺感兴趣,甚至也想着大老爷摸摸自己的手,能说出个什么。
宝玉欢快地走过来,心里想着这摸骨的神奇,都忘记了站在贾赦旁边的父亲贾政了,贾政咳嗽一声,宝玉这才身子一震,贾赦哼了一声:“二弟,你瞧不起大哥会摸骨?”
贾政嘴角抽了抽,表示绝对没有,“……但到底还是经济学问是正途,能为皇上尽忠、为朝廷分忧、为百姓做事。”
贾赦和宝玉听了这冠冕堂皇的话,心里都不以为然,两人这时都当贾政的话是耳旁风,有大伯父的主张,宝玉伸出右手个贾赦摸了摸。
贾赦一搭上,眼睛紧闭……半晌后,他叹了口气:“宝玉,你小小年纪,精气却已亏损!”
宝玉闻言心里一惊,他刚刚从未想过大老爷说他气色不好,是指这个——他顿时心里怕了。
昨日里在东府侄儿媳妇屋子……然后回来,和袭人又……
宝玉神色慌张,忙抽回还放在大老爷手掌里的小手,背过身去,一下子就要跑回贾母身边,贾政此时却眼疾手快地扯住了他。
“孽障!你说,你大伯说的可对?看你这样子——你、你——你小小年纪就——”贾政气得说不出话来,他们贾府的哥儿虽然未成婚前有几个通房丫鬟,但都是十四五岁的时候,顶多满十三,因为太早行房于男子身子无益,于将来的子嗣也不好,大家子里的男女都知道这事。
原想着有贾母和王氏成日里看着,却仍旧没想到有那心大奸佞的丫头——
贾政顿时气得面色胀红,贾母反应过来老大说的是什么意思,她心里不信,宝玉身边的都是她娘和自己安排的丫鬟,个个被她们敲打过,尤其是袭人最是体贴懂事,照顾的宝玉一丝不苟。
她看着宝玉,眼角余光却瞥见伸手的袭人身子颤着,额头沁着汗水,脸色苍白无血色,贾母心下顿时怔了怔。
她有了不好的联想。
“宝玉,你大伯可说的……对?”贾母问,“是哪个丫鬟勾引了你?”
宝玉摇头不语,见贾母和老爷都盯着自己不放,只好开口说没有这事,并不承认。
大老爷一定是乱猜的,作不得准的。宝玉极力镇定,他有几分狡黠,连忙否认绝对没有大老爷说的那事。
毕竟贾赦只是大伯,从未打过他,向来是老爷打自己板子,只要自己不承认,大老爷也没甚证据……
贾母视线再次落在贾赦身上,贾赦仍旧闭着双目,不用看他也知道众人对他并不相信,反而是对宝玉的话信了大半,贾赦也不动怒,他这活神仙的招牌也不是那么容易被人砸的,直接说道:“宝玉,撒谎可不好。”
宝玉扭头不看大老爷,哼,上回也不知是谁睁眼说瞎话,害得自己因为做胭脂的事情,挨了老爷的一通板子。
虽然,这回自己也……撒谎了。
宝玉看到了袭人,袭人眼含哀求,神色仓惶,宝玉心里软了一软,若是说出真相,袭人定然讨不了好,他心下一软。
贾政看不得宝玉和丫鬟们眉目传情,冷哼一声,问贾赦道:“大哥可是看出什么了,这个孽障越来越不像话了,撒谎成性!上次也是,犯了错,却还死犟嘴说是大哥你教他的……”
贾赦闻言心里尴尬了一瞬,那事好像是自己冤枉了宝玉,可当时他就是忘记了是自己鼓励宝玉做胭脂,造福全天下女子的……呵呵,贾赦甩开这个“朦胧”的记忆,开始说正事了:“丫鬟们破不破身,唤过来不就知道了。”
贾政闻言觉得有理,便吩咐人去把宝玉房里的所有梳头的丫鬟们叫过来。
晴雯等没随宝玉过来给老太太请安的丫鬟们过来站了两排,贾赦问道:“可齐整了?”
“老大,你闭着眼睛作甚?”贾母看不上眼,这个老大净出幺蛾子。
贾赦煞有介事,“这摸骨算命,只有天残才能算得准,我现在就是一个瞎子。”
啊——呸!贾母咽了口唾沫,忍着没骂大儿子。
有人在亲生母亲面前,埋汰自己是个瞎子的吗?
贾家怎么就出了一个这么个玩意儿,还以为他考上文武状元,是彻底的改过自新,走上正路了……结果现在又不着调起来。
贾母实在忧心贾赦如果上朝,在皇上跟前失了脸面,甚至失言或失于德行,被皇帝怪罪,那可是阖家阖族的祸事!
……她是不是应该让他辞官,还是待在家里,给他买个颜色好的混沌一生,兴许也未尝不好。
一时贾母对贾赦将来的前途,灰心丧气,忧心忡忡。
贾赦却不管那些,乐得其中,“你们过来,挨个把手伸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