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黑。
2007年11月21日,晚上2232。
宜纳采、订盟、祭祀、开光,忌嫁娶、开市、入宅、移徒。
我接到一个电话,又是一个陌生号码,狼人告诉我,让我到南城的一个工业园等他。我很直接地回绝了他,就此时此地而言,拜他所赐,我是一个连自己行走都不能够的残疾人,坐着轮椅,能去哪儿他有些意外,问我怎么还没好。我说我是人,跟你们不是一个圈子的,我受伤了,肋骨断了,得养,伤筋断骨一百天,我也不例外。
他沉默了,说好吧,你在医院停车场等我吧。
我说什么时候,我的护工下班了,要是现在,我还要去找人把我送下去,要不然麻烦你上来一趟放心,我这里没警察。他没说话,我以为他挂了,很奇怪,喂了两声,他那边接话了“艹,你以为我是送快递的啊”说完他补充道“你没报警吧”
我问小美怎么啦,我要跟他通话确认安全。
他说好,没几秒钟小美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过来了,嘤嘤地哭,说陆左救我,陆左你来救我啊。我安慰了他几句,电话被夺了过去,狼人说了一句话,十分钟后见。他挂了电话,我听到有汽车的声音。我掏出了装有装有十二法门影印件资料的p4,巴掌大,删掉了一些关键地方,比如谈及解猿尸降的随记,比如一些蛊的炼制法门。
然后我放下,放在兜里,静静等待。
十分钟后,门被推开,走进一个人来。他瘦高个儿,五十多岁,一脸沧桑和劳累,穿着一件很旧的红色羽绒服,衣袖和兜旁边都有泥土的痕迹。他拿着一张纸,看到了坐在窗前轮椅上的我,对了下房门牌,然后搓着手一脸讨好地问“是陆左先生么,我、我是你叔叫过来的,让我推你到下面去”他一句话说得吭吭嗤嗤的,不利索,浓重的四川口音,眼睛下意识地往下瞧,自卑,不敢看我。
他不是狼人,不是我那便宜师叔,显然,那家伙担心埋伏,另找的人。
我看着他,这种眼神我经常看到,在公交车上穿着一身汗臭工装的中年男人,在肯德基店前面看着里面食客和炸鸡咽口水的瘦弱女孩,在步行街边看走过的火辣美女猛吸鼻子的老光棍他们很多都是我的老乡,或者与我一般的出身,他们穿行在这个城市的角落,看着满地的繁华,挣扎地、艰难地生存着。他们的今天,就是我的昨天。
我心不由得一软,我说是啊,是我,我们到哪里去,我叔在哪里
见我肯定,他十分高兴,说在楼下呢,在楼下,除了医院往左转,过天桥,那里有个草地子,在那里等着你。我说好,叔你帮我推一下。他搓着手走过来,脸通红,说快莫叫我叔咯,我就是个乡下人,当不起呢,会折寿的,叫我老王就好。我说我也是乡下人呢,你比我大一轮多,担得起的。他笑,张张嘴想说句好听话,没词。我叫他把我大衣拿过来,然后他扶着我走出去。
楼道有护士问我,怎么现在出去,医生知道不,这个人是谁
我说是我叔,推我出去透透气,一会儿回来。这个护士跟杂毛小道很熟,仿佛还一起滚过床单,许是看在老萧面子,又或者因为我是高级病房的病人,说了两句,就没再问起。我问老王,说我叔一个人么他交待什么事情老王犹豫了一下,说一个人。
我点头,没有再问。乘电梯的时候,他不会按,我就教他,按这里按那里,怎么弄,他小心翼翼,仿佛那亮着灯的按钮是自家新婚的婆娘,模样像个小孩般好奇。在电梯里,我问他没见过么他说见过的,不过工地里的和这里的不一样,这个奢侈得很,那个就一个架架子。我说不可能吧,你到南方多久了,没见过这种电梯,他笑笑,说见过,没坐过,倒是超市里面的滑行电梯,有一次去坐了好几回,有点儿晕。我笑,说这原理都一样。
快到一楼时,他突然问我,那个人不是你叔吧
我笑了笑,说你怎么知道的。他说你别看我是乡下人,我又不是傻子,哪有叔叔要见侄子,还花钱雇人把侄子找出来,冷风天在外边见面里面有空调,几多舒服呢
我说他都说了什么
老王说你叔说要是你打电话,就把你带到草地子里面,要是不打,就把你带出了医院大楼,到后面综合楼的旁边,花园那里小伙子,要不然我把你送回去吧,我觉得你那叔,不是好人呢,我可不能帮着来做孽。
我说你推我到综合楼旁边吧,没事。
出了楼,外面有些风,披着大衣的我仍然感觉有些凉,把它裹紧。我发现老王的红色羽绒服有些不合身,太艳,胳膊袖子里还露出些羽毛来,黑黑的,显然这是捡别人来穿的。到了综合楼拐角,我说好啦,就到这里了。他说这哪行,一是没有把你送到,二是、二是我笑了,说他答应给你多少钱老王说五十,我从皮包里给了他一张一百块,让他走。
他是个贫困窘迫的普通人,说不定在家里还是个顶梁柱,我不想让他出意外。
老王没钱补,脸憋成了红色,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我把钱放在他手上,合着,说走吧,快。他接过钱,说谢谢你陆先生。我没再理他,往前继续走去。
我想他如果回头看,一定会很奇怪,为什么我的轮椅会自己走。
其实,后面还有一个鬼娃娃在帮我推。
轮椅骨碌骨碌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