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乘着月色归来的杜云锦,面上带着微微的笑容,如绽放在月下的一支桃花,冷清又艳丽。
众将都着急万分地等在城守府的大厅内,见到杜云锦安然归来都纷纷上前争相询问。哪知杜云锦朝诸位淡然一笑,随后便让人送众将回自己居所安息。
众将对于她今日的一系列举动莫名,却谁也不敢上前追问,虽心中均有不少的疑问但碍于她的指令已下,还是都乖乖地出府去。郭厚生走在最后面,他眯长了双眼偷瞄着杜云锦离去的背影,敏感地察觉到今日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作为萧瑀给他翻身的最后一次机会,他不仅为自己也要为如玉考虑,不能有任何的差池。
他前脚刚跨出城守府,便招来身后随侍的小内侍,他凑这人的耳边细细地说了几句,便见人影一晃不见了踪影。
他就是为了预防今日,所以离开前特地奏请萧瑀问凌七要了几名面生的暗卫,安插在自己的身边传递消息。
黑夜里,一片沉静。月光下,也只有他自己被拉长的身影,孤单地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连连的战乱,已经让所有的百姓们都惊慌失措,他们尽量地躲在自己的屋内,不敢伸出头怕一不小心就成了别人的靶子。
郭厚生停下脚步,驻足望着漆黑的夜幕,双手悄然拽紧手里的拂尘。他只要再坚持上月余,待萧瑀的大军开拔,他肩上的担子便能轻松一些。萧瑀早一日抵达边疆,他就可以不必操心杜云锦的算计。只要萧瑀能顺利接回杜云锦,他与如玉就算重新复宠了。
接到郭厚生的密报已经半个月后之事,萧瑀还未下朝便从匆匆而回的暗卫手中取得。有些事,郭厚生不敢妄猜,萧瑀却能大胆假设。杜云锦独自离去,必定是要见什么人,可又是什么人能让杜云锦抛却一切不顾己身安危去见的呢?
他眼神瞟过台阶下候着的黄园,压低了声音吩咐道:“去南苑瞧瞧。”
黄园从他的眼神中得到了信息,垂下头默默地点点头,便旁若无人地从大殿上退了出去。
殿中大臣们的争吵声阵阵,不外乎都是为了他亲征之事。其实对于他的亲征,真心反对的人只有少数几名官员,梁氏一派的人不过是附和一下罢了。他的目光从老谋深算的梁益冠身上转向另一旁默不作声的百里光。
百里光这些年也深受皇宠,隐隐地有与梁益冠分庭抗礼的感觉。对于今次的出征,他从头到尾都未发一言,让其他人有些拿捏不准他的态度。按理说萧瑀要亲征,身为皇帝嫡系的他自然是要附议的,可他偏偏不同意也不反对。
他不动,则梁益冠不动。双方悄无声息地僵持着,朝中更是暗流涌动,太平盛世下掩藏着不安定。
他与萧瑀对视一眼,仍旧老神在在地装发呆,实则密切关注着殿中众人的反应。
黄园去得快,回来得更快。他如同未曾消失过一般重新出现在原来的位置上,连气都未喘一口。
萧瑀朝他看过一眼,他随即点点头。那个人好端端地在南苑里软禁着,并没有和他猜想的一样已经逃了出去。那么杜云锦去见的人会是谁呢?不好的预感在他心中聚集,他终是绷不住面无表情,鲜少地露出着急的神色。
“朕决定三日后便御驾亲征。此次粮草调配由梁相全权负责。”
梁益冠错愕地望着萧瑀,他不曾想萧瑀的旨意会这么突然。同样震惊的人还有百里光,他们不是早前议定是半个月后再出发吗?怎么突然提前这么多,要知道他们的准备还没有到万无一失的地方,万一敌不过梁益冠这只老狐狸,届时便再无退路。
萧瑀目光坚定,大袖一拂,没有再留给众臣反对的余地,起身便朝殿外走去。
他的这道旨意一下,留给他的时间便是十分紧迫,他还有很多事情都没有准备好,冒然出手着实不是他的风格,但他却怕自己晚去一步边疆,杜云锦那里会生出什么事端。
他害怕再次失去杜云锦,却不再害怕失去帝位与江山。
萧瑀御驾亲征的消息传得很快,他前脚回到龙乾殿,梁乃心和慕青那边后脚就得到了消息。
梁乃心正拿着剪子,仔细地给面前的一盆粉色菊花修建枝叶,听闻红藕传来的消息只是微微一愣,随即便将它抛之脑后。红藕见她如此淡定,不由得好奇地上前轻声询问:“娘娘,丞相大人那里怕是有所动作……”
她的话没有说完,梁乃心却已经知晓全部的内容。红藕是跟她从梁府里一起进宫的,作为她的贴身侍女,很多事也是瞒不过红藕的。她搁下手里的剪子,转身朝桌边走去。
“如今本宫还能做什么呢?还能管什么呢?”梁乃心喝了一口茶后才慢悠悠地说道,假如萧瑀的心中还对她有一丝的眷念,也许她还会去拼一拼,毕竟公主到底不如皇后的位置好听,以及更接近权利的中心。可是萧瑀的心里早就没有她,那么她皇后的位置岌岌可危,又何必为了未知的将来而舍弃父亲呢?她梁乃心素来都是聪明的,不会让自己无利而归。
红藕瞧瞧她的神色,想必自家小姐心中又有了新的决断。她是依附梁乃心生存的人,没有自己能选择的余地。
栖梧宫内安安静静,似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平静,与它相隔不远的灼华宫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场景。
慕青在得知萧瑀亲征这一消息后,第一时间就赶到龙乾殿,被黄园阻拦后便撒着泼地要见萧瑀。她与梁乃心不同,她没有梁家这样有实力的娘家做依靠,她能依靠的人只有萧瑀。一旦萧瑀出征有个什么万一,那她的下场不止是关进冷宫那么简单。梁乃心不会放过她,就连那个郭如玉都不会放过她。慕青没有梁乃心那样的城府,却也不是蠢如驴的庸才。
她在窗外哭得撕心裂肺,扰得殿内的萧瑀也是头疼不已。
“去将她给朕拖走!”萧瑀没好气地冲着黄园发火,他今日总是觉得有些无法不安,如今被慕青吵着越发觉得烦躁。
黄园看了看他,默默地垂头退出殿外。
慕青一见黄园的身影就马上爬了过去,也顾不得尊卑,抱住他得大腿便开始哭诉起来:“劳烦公公通传一声,请陛下见一见我。”
黄园摆过拂尘,无奈地对她说:“贤妃娘娘,陛下让您先回去。”
“不,我今日一定要见到陛下。”慕青抬起头,两眼泪汪汪地说:“公公,我有些话一定要和陛下说。如果不说的话,我怕陛下有危险。”
“陛下有危险?”黄园皱起眉却不敢怠慢,又缩回殿内,一五一十地同萧瑀回禀。
“朕有危险?”萧瑀揉着额角,想着今日不见慕青,她怕是就没玩没了。想到此,他随意地摆摆手,让黄园将人放了进来。
“陛下!”往昔在她身上出现的,与杜云锦相似的那一点点冷静自持的模样再也寻不到半丝。萧瑀眼眸里的鄙夷又加深了几分,他垂着眼,像是在小憩般,漫不经心地问:“何事?”
“陛下!”慕青看看一旁的黄园,见他丝毫没有退出的意思,也只好硬着头皮对萧瑀说道:“陛下千万不可御驾亲征!”
说来说去都是这一句,和朝堂上那些冠冕堂皇的人同一种口吻。萧瑀厌烦地偏过头,从前他爱她身上那抹淡漠的影子,如今看来确实是两个不同的人。杜云锦是杜云锦,慕青是慕青,哪怕因为血缘而使她们的面容有几分相似,但性格上毕竟是南辕北辙。或者说像杜云锦那样的人,本来就难以寻觅。
他的厌烦毫不遮掩,赤/裸在她的面前,似一根根银针刺进她的心里。她视他是一生的良人,倾心爱慕,得来的只是一个替身。慕青自嘲地笑了笑,她伏在地上还是将后面的话娓娓道来:“陛下可知您只要出了帝都就再也回不来了?臣妾得知,梁相只待陛下一出帝都就要动手,所以陛下一定不能御驾亲征。”
连她这样深居内宫的人都知道了,看来梁益冠还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不过萧瑀等的便是梁益冠的此番动手,他是两朝老臣,门生遍布天下,若是没有一个合理的名目怎么能扳动他的名声呢!
“爱妃你多虑了。”萧瑀向她淡淡地笑着,一如往昔宠溺时的模样。如梦中多次出现的那样,他亲自起身将她扶起来,在她耳边轻声喃语。“梁相怎么会这么做呢!”
“怎么不会!”慕青随着他的话从方才的沉溺中清醒过来,她紧张地抓住他的衣襟,凄厉地哭诉道:“臣妾和陛下的倾儿就是死在梁乃心那个毒妇的手上。臣妾已经失去了倾儿,不能再失去陛下了。”
“又在胡说了。皇后贤良,举国皆知,怎么会毒杀倾儿。爱妃你累了,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萧瑀仍旧温声安抚着,他不能让慕青搞砸他的计划,不能让梁益冠知道他已经知晓了内情。他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高高兴兴地出帝都,这样才能引蛇出洞,一击即破。可惜他的问声细语反而让慕青有了底气,越发地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