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好吃的,玩好玩的,看好看的,逛灯市的套路跟后世差不多。不过也有不同,比如在灯市的入口,有十几个衙卒看押着八九个犯人,披头散发,戴着木枷,木枷下挂着县衙的告示,详细写明犯人所犯的罪行有趁人多偷鸡摸狗的小贼,有故意磨蹭女郎耍流氓的游侠儿,也有砸坏撞坏别人家灯具的莽夫,还有个少年最是奇葩,偷偷约会了小情人,正上下其手、提枪上马的时候被人家父母抓到报官,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反正把这些犯人当街示众,给其他蠢蠢欲动的家伙敲响警钟,起一个震慑作用,算是有楚国特色的灯市习俗。
“这群皂隶挺勤快嘛,灯市才开,就抓了这么多犯人了”
吴善低声道“小郎有所不知,这些犯人里顶多有一两个是刚抓的,其他都是牢里在押的人犯,让他们出来跪着挂个牌子,等灯市结束回去后可以换顿好吃的。”
“原来是这样的。”
徐佑忍不住笑了起来,全他妈的是套路啊,连犯人都是托,古人的创造力不能不服气。不过效果很明显,许多想浑水摸鱼的浪荡子经过入口时明显的缩了缩脖子,心中不得掂量掂量占点小便宜却被罚跪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利弊有了这些“托”做示范,估计今晚的犯罪率会降到很低很低。
进了灯市,各种灯饰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还有各色小吃,平时市面上几乎见不到,私房菜居多,色香味俱全。而对男子们来说,除过这些口舌之欲,最舒爽的还是那些平时很少能看到的士族女郎,成群,淡妆浓抹,精致到华丽的衣裳,一个个绰约多姿的行走在街巷之间,或娇笑盈盈,或清冷似雪,仿佛来到了众香国,恍如仙境。
徐佑信步而行,时不时和何濡他们猜几个灯谜,赢来的都是不值钱的小玩意,但做工精巧,透着年节的喜气。若遇到前来讨要的孩童,逗弄一番就送给了他们,过年嘛,重要的是气氛,而不是收益。
“小郎快看,这个灯谜怎么解”
灯市已然行过大半,履霜和冬至秋分聚在一盏弹壁灯前,围着掌柜猜了好几次都没有猜对,无奈下掉头找徐佑求救。
徐佑正和何濡、左彣、暗夭等人在对面的小吃摊上吃糕点,但凡有何濡在的地方,肯定先找好吃的大快朵颐,这是一个吃货该有的职业道德,无可厚非。徐佑闻声走了过来,道“秋分也就罢了,你们两个好歹饱读诗书,怎么连个灯谜也射不中”
“郎君此话我就不爱听了,饱读诗书又怎样够胆来射瘦词的谁人不是满腹经纶”摆摊的是个中年商人,袖手端坐一旁,神态倨傲,道“这三个小娘或许识字,不过跟满腹经纶还是差了太远。”
灯谜又叫瘦辞或隐语,徐佑来观灯前曾听何濡说起过,谜这个字出现的时间并不长,这商人只说瘦辞,可见有些执拗。
徐佑笑着拱拱手,道“是在下失言,掌柜的莫怪。射灯谜需要有搏虎之力,她们人小力微,自然射不中掌柜的猛虎。”
灯谜的出现,本就是文人骚客为了彰显才华而作,无不纤巧弄思,浅察炫辞,想要猜中谜底不是易事,所以人称要搏杀虎豹的力气来猜灯谜,故而灯谜又称为文虎。
“谜者,回互其辞,使人昏昏,若是容易射中,郎君也觉得无趣不是”中年人看徐佑宠辱不惊,举止大方,倒也不好冷语相向,说起话来顿时柔和了几分。
冬至悄悄碰了碰履霜,嘟着嘴低声道“瞧,这老儿方才对我们不屑一顾,这会对小郎却大不相同。”
履霜责怪的瞪了她一眼,极低的声音道“这不是在静苑,且不可妄语。被人听去,还以为小郎治家不严,疏于管教,容我们放肆呢。”冬至吐吐舌头,抱着秋分的小腰,脑袋放在她的肩头,道“阿姊又教训我,乖秋分快快哄哄我开心”
秋分怕痒,扭了扭身子,笑道“好,哄你可以,但先放开我好么”
“不行,抱着你我就开心,权当这样哄我了吧”
“不放那我可要挠你痒痒了”
三人俏皮的嬉闹,徐佑微微一笑,望着弹壁灯上的灯谜。很简单的一幅图,一只羊卧在地上,地上寸草不生,头高抬,嘴巴张开,似在对着天空的烈日说话。
简单的几处线条勾勒,小羊的形体和神态跃然纸上,细腻的连眼神和毛发的纹理都清晰可辨,而卧和说的表情也无比生动的展现出动静之间的美感,显得活泼灵动,童趣盎然。
画的最下方写着一行小字射易中一卦。
“这画出自何人之手”徐佑赞道“丹青妙手,不可多得”
中年人嘿嘿一笑,道“郎君原是行家这画挂了大半夜,看过的人过百上千,只是人人想的都是如何射中文虎,却没人问起过画师是何人”
他们说话的时候,周遭又围拢了不少的赏灯客。有些是刚走到此处,有些是被之前猜谜失败的朋友拉过来帮忙,还有的是看履霜美貌动人,驻足偷偷打量,还有的纯粹来凑热闹,哪里人多去哪里,虽没有射虎的本事,但叫起好来不落人后。
“我观此画颇觉投缘,掌柜的可否引见一下画师”
中年人摇头道“恐怕要让郎君失望了。画师是个年轻的女郎,这瘦辞也是她所作,挂在我这里,只为上元佳节博四方佳朋一乐,不愿意被人知道身份。”
听闻是女郎的大作,徐佑顿时打消了结交的念头,道“是我冒昧了”
“竟是女郎作的谜,怪不得如此难猜。”
“这话怎么讲”
“女儿家的心思,你我男子如何猜得到譬如我家的那位,今日爱菊,明日爱梅,后日就突然锄尽园中花草,阴晴不定,委实愁煞了人。”
众人议论纷纷,中年人眼看灯前聚的人越来越多,也有些不耐烦,道“郎君究竟射是不射若是有心射虎,请现在说出谜底,射中了,我有厚礼相赠”
“老儿,什么厚礼,借耶耶看看来”
“就是啊,别人家的灯都将礼品放在明眼处,只有你这里藏着掖着,莫不是把家中的由虎子拿来了”
几个浪荡子大笑,由虎子也就是夜壶,其中一人不开眼冲着履霜色眯眯的道“若是这位小娘用的由虎子,倒不是不行”
话音未落,嘴巴猛的一痛,唇角流出血迹,连门牙都掉了两颗,他身旁站着两人立刻大怒,道“谁,谁动的手,站出来”
啪啪
又是两声,同样的血流满面,牙齿掉落,三人耳鸣阵阵,捂着脸跟见鬼似的瞧东瞧西,却不知谁人下的挥手。另外两个站在后面的浪荡子也都吓得面无人色,他们看的清清楚楚,确实没人接近,可不知怎么的同伴就受了伤,莫非闹鬼了
“走走,快走”
几人互相搀扶着惶恐离开,人群中不知谁大声嘲笑道“记得回家用你阿母的由虎子净净嘴脸。”
围观的人们齐齐大笑,这些浪荡子在灯市里游逛,虽然忌惮市口的衙卒,不敢惹出大的祸事,但时不时的出言调戏妇人,耍横强取灯谜的礼品,最是惹人厌,被惩治一番,实在大快人心。
履霜知道是左彣出手教训的他们,感激的对他笑了笑,心中暖意如春,不过也在暗暗自省今夜不该梳妆打扮的,早知灯市浪荡子众多,低调一些才不会给小郎招惹麻烦。
徐佑没理会身后的纷扰,凝神思索眼前的灯谜“射易中一卦易中一卦”
四书五经里易经最难通晓,怪不得这个灯谜挂出来这么久,竟然没人能够射中。徐佑沉吟时,又有不少士子自恃才高,抢先说出谜底,却无一例外,全部折戟沉沙,羞惭退去。
眼见无人能中,中年人得意之极,道“此乃上元第一瘦辞,谁若射中,我愿奉上三万钱为贺”
“哇”
“三万钱”
“我我来,我来”
“鲁狗儿,你知道蠢字怎么写吗还来射文虎,射你的大头鬼去吧”
“鬼鬼射不中,这个,这个谜不难”
“哎哟,来来来,各位让一让,请鲁狗儿给大家涨涨见识”
一个瘦弱的年轻男子从人群中被推了出来,看眼神和说话时的神色,应该智力上略有缺陷。果然有人笑问道“阿狗,你母亲允你出来观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