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绕在陆绪身边的一群人笑了起来,有人叫嚷道“正是,上座取人,远胜三圣”
“上座取人,远胜三圣”
他们年少轻狂,背靠门阀,讲究越名教而任自然,就是皇族也敢取笑,何况区区一竺法言陆会先是一惊,刚要厉声阻止,眼角的余光看到张紫华捻须含笑,并无不悦之意,起来的身子又缓缓坐了回去。
竺法言同样老神在在,没有一点不悦,更没有恼怒,坐禅练出的修养,可不是几个毛头小子能够轻易破去的。正在这时,不知谁问了句“都祭酒,竺上座说了这许多,你怎么一言不发是跟我等一样叹服上座的观人术呢,还是根本不屑他的神相经呢”
这个问题问的刁钻,徐佑暗暗点赞,支起耳朵,听都明玉怎么回答。都明玉还在饮茶,闻言放下茶杯,笑道“神相经原名鬼眼经,是天师道第七代天师陈泷所著,星宿、富贵、贫贱、寿天、穷通、荣枯、得失、流年、休咎,备皆周密,所相于人,万无一失。后来辗转流入民间,不知怎么就改名成了神相经,哦,也就是竺上座引以为傲的观人术。既然上座借用的是道门的典籍,小道岂敢不屑又怎能不叹服呢”
这番话连消带打,不仅说明了神相经的来历,还嘲笑竺法言身为佛门大德,却修习道门典籍来招摇撞骗,真是字字如刀,剜人脸面。
“啊原来还有这么一个来历”又有人问道“竺上座,都祭酒所言可是真的吗神相经竟是道门的相书”
竺法言默然无声,站他身后的那个老和尚道“神相经来历神秘,无正史记载是陈泷所著,都祭酒一家之言,不可尽信况且我佛超三界而独高,截四流而称圣,神相经不管出自何处,都不及我释门大藏经之万一”
“狂妄”
都明玉身后的年轻道士走到厅子正中,清新俊逸,神采不凡,指着老和尚斥道“依你之见,佛教独大,那儒、道二教如何”
老和尚答道“孔老二教,法天制用不敢违天;诸佛设教,天法奉行不敢违佛。试问郎君,高下可分了么”
“狂悖”
“好大的口气”
“唯我独尊,这就是佛教的本心”
“可这本心,却是胡人的,将置我华夏正教于何地”
佛教自入东土,虽然如雨后春笋,生机勃发,但也一直被儒道两教所诟病,三者之间,冲突不断,每隔数十年就会发生大的争斗,连累死伤无数。
“法师所言差矣天师道虽尊老子为教主,却是自老祖天师张公道陵创教伊始,你瞧不上孔老二教,莫非连天师道也瞧不上”
老和尚双目朝天,以唇鼻示人,道“五斗米道,何足道哉”
先前曾被老和尚一言败退的中年道士受此羞辱,国字脸气得变成了赭色,双目喷火,恨不得扑上去饱以老拳。反倒年轻道士风度翩翩,不因对方的言辞乱了自己的方寸,正色道“天师以正一明威之道,统领三天正法,化民受户,以五斗米为信,此为各教惯例。譬如孔圣,收弟子十条腊肉的束脩,可被称为十腊肉教了么”
这是要把儒教也拖下水的节奏,儒教虽然在这个时代比较式微,但大厅里的人都是读书人,也有不少摒弃佛道,只尊儒教的纯正儒生。眼看两人的论辩要往群殴的路子上走,而真正的正主竺法言和都明玉都不说话,张紫华拍了拍手,站起身道“来人,设宴今日雅集,一为聚贤,二为访才,不为三教高低,两位暂且休战,先填一填五脏庙可好”
年轻道士不再说话,拱拱手,退了回去。老和尚不知是不是嘴炮打的兴起,竟一口回绝了张紫华的提议,道“事涉佛道真伪,无心用膳,请大中正稍待,由我等二人各陈名理”
张紫华面露不豫,道“上座,你的意思呢”
竺法言微笑道“无觉说的在理,事涉佛道真伪之辩,吃饭事小,论衡为大不过,这是佛道两家之事,总不能因此害得诸位郎君腹中空空。这样吧,徐郎君,不如你教教和尚,到底该论衡呢,还是该吃饭”
徐佑自答谢竺法言品评之后,一直龟缩在人群中,力图让自己消失无形。看到年轻道士出头与老和尚舌战,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心中刚松了一口气,没想到竺法言摆明了不放过他,轻飘飘一句话,硬生生的又把他拉到了台前。
再次齐刷刷的万众瞩目,尤其陆绪的目光如有实质,徐佑想起一句挺现代的话,如果眼神可以杀人,估计他已经死了十次了
“该吃饭”
徐佑把心一横,不管竺法言打的什么鬼主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难不成他能吃了自己
崩了他的大牙,当然,如果他还有大牙的话
竺法言终于睁开了眼,老脸的褶皱都快要编成一朵花了,道“愿闻其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