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滴空阶,晓灯暗离室。相悲各罢酒,何时同促膝”
“好诗,好诗”
徐佑扭过头,笑道“你怎么也出来了”
何濡拾阶而上,紧了紧衣服,坐在他身边的石凳上,道“睡不着,看到这边有光,就过来看看。没想到七郎竟一人独坐,怎么,冬夜赏雨觅诗句吗”
“那倒不是”徐佑靠坐在庭柱上,双腿平伸,意态舒缓,道“只是同样睡不着,慢步至此,突然有感而发。”
“想起故人了”
“是年少时的倾盖之交,我那时冥顽之极,动辄与人性命相搏,要不是他多加劝阻,告诉我做人的道理,怕不是要惹更多的祸事。”
“哦,还有这样的人,他叫什么”
“沈越,沈行道”
何濡摇摇头,道“我没听过这个人”
“他性情淡薄,不爱招摇,故而名声不彰,但才学属于上品,现下应该在金陵游学。其翼,你等着看,不出十年,天下人皆知沈行道的大名”
“沈越可是吴兴沈氏的人”
徐佑叹了口气,道“正是”
何濡跟着叹了口气,道“怪不得七郎有相悲各罢酒,何时同促膝的感概既是沈氏的人,日后再见,便为仇雠这个倾盖之交,忘了吧”
徐佑苦笑道“他在沈氏并不被重视,默默无闻的小人物,要说徐沈两家的仇怨,却跟他干系不大”
“徐沈徐沈,是两姓两家的仇怨,他冠了沈姓,也就是沈氏的子弟,脱不了干系了若是真的如七郎所料,十年后天下知名,沈越必将成为沈氏的重要人物,到了那时,他会坐看七郎将沈氏灭族吗”
徐佑默然,目光中掠过一丝无可言状的哀伤,道“从挚友到仇雠,人间世,何等凄清”
何濡知道以徐佑的心志,很快就能从短暂的痛苦中解脱出来,没有安慰他,只是问道“怎么今夜突然会想起他来”
“白天的那一刀,飞起的人头,四溅的血迹,让我彻夜难眠。枯坐凉亭内,听着雨声,这才想起以前的故人”
“咦,七郎杀过不少人吧当年剿灭赤眉山的贼盗,听闻你一人杀了数十人之多,今日诛贼,不过一人而已”
徐佑没办法解释这具身体内发生的种种奇妙的事情,他融合了徐佑的灵魂,继承他的喜怒哀乐,但属于自己的那部分,依然占据着主导地位,所以杀人,尤其第一次亲手杀人,感觉总会有点点的不同。
他不是害怕,也没那么矫情的得什么杀人后遗症,只是看着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从手中流逝,那种可以操控一切的快感,和不经审判肆意剥夺他人生死的良知,在脑海里发生了激烈的碰撞。
“是啊,不过一人而已”
既然走上了复仇这条路,今后死在手里的人只会变得越来越多,思考法治和自由在这个时代没有任何意义,血侵染的仇恨,只有以血来洗涤
“明天你告诉冬至,让她去查一查大德寺究竟发生了什么怪事,竟让陆会和杜三省亲临去断讼案”
“还有这等事”何濡顿时来了兴趣,道“秃驴们不安分,我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刚来钱塘才几日,大德寺还没修好,竟然就开始胡作非为了哈,有意思,有意思”
第二日,苏棠一早来到县衙,陆会在二堂接见了她,问起家里的情况,得知苏棠父母双亡,不胜唏嘘,温声安慰了几句,道“知道你受了委屈,改天我让刘彖登门向你道歉。发生了这样的事,固然不幸,但有幸让我看到钱塘还有你这样的烈性贞洁女子,实是本县兴教化之功,可喜可贺。”
苏棠第一次见识到什么是官字两张口,能从这样的恶行中找到功绩来给自己脸上贴金,她心生厌恶,语气愈加的冷淡,道“若是县令没别的事情吩咐,民女暂且告退”
“先别急”陆会装作不经意的弹了弹衣袍上的灰尘,笑道“你父母生前可曾给你定过亲”
苏棠心神微颤,摇头道“不曾”
陆会笑的嘴皮子都快要裂开了,道“可有心仪的郎君”
苏棠垂下头去,眸子里充满了警惕,并不作声。她虽然未经人事,但生性聪敏,博古通今,男人的那点心思,不问可知。
“不要误会,我只是看你孤苦无依,动了怜悯之心,想给你找个称心如意的归宿。”
“不劳县令费心”苏棠断然拒绝,道“父母早逝,我的归宿,由民女自己决定”
“这是什么话”陆会微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终身大事,岂能这么草率”
苏棠毫不退让,针锋相对道“周礼说仲春之月,令会男女,奔者不禁。可知三代之时,男男女女常常私定终身,谈不上草率不草率”
陆会为之侧目,此女说话着实大胆,不是寻常女子可比,耐着性子说道“奔者为妾你正当妙龄,碧玉年华,甘心与人作妾”
“两情相守,作妾又如何”苏棠扬眉道“况且我父母双亡,自选良人为夫婿,不经媒官又如何你情我愿,也可为正妻”
陆会脸色猛的一沉,道“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你要让父母在泉下也蒙羞吗”
苏棠容色顿冷,长身而起,一字字道“我幼承父母之教,诵诗、书之典,养德修身,积善谨行,先人泉下有知,当以我为荣,何来蒙羞之说”
“辩口利辞”陆会世族出身,贵为县令,被苏棠一个民女顶撞的怒气勃发,大失颜面,以手拍打案几,斥道“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