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兴起,指着旁边码头上的石墩,道“郎君容我稍坐,年岁大了,站立太久有些吃不消。”
“是小子疏忽,老丈快歇息一会。”
徐佑瞧着石墩冰凉,随手解去外衣,折叠后垫在上面,扶着老者坐下。其时风气大开,名士袒胸露乳,捉虱抠脚,皆以为平常,像徐佑这样的举动,只是小儿科了。
老者也不拒绝,长长呼出一口气,道“舒服多了你冷不冷要是不冷,我就说的多点,要是太冷,就长话短说。”
徐佑笑道“朝闻道,夕死可矣,区区寒冷,何足挂齿”
老者大笑,道“好那就细细说来。读过孟子吧亚圣说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因此管子以尊王攘夷为借口,行霸道,使齐国凌驾诸侯之上,可终齐桓公一生,只成了霸业,却没成王业。到了晚年昏庸不堪,身死而五子争权,连尸身都腐烂了才草草下葬,这就是以力假仁的霸道,不能收服人心,一旦力所不逮,就会一败涂地。”
徐佑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道“那孔圣就是以德行仁者王”
老者的目光中带着赏识的神色,道“不错,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必大,商汤以七十里,周文王以百里,二者皆王天下,延续数百年之久,难道是因为齐桓公比不上汤和文王并不是,而是因为齐桓公行的霸道,而汤和文王行的王道,道不同,自然结局不同。”
徐佑做恍然大悟状,道“王道,就是孔圣的儒,也是儒家的仁”
“孺子可教”老者抚掌,欣慰道“孔圣周游列国,劝君王以儒学为本,奈何其时礼崩乐坏,没人愿意以德行仁,故而有志难伸,并非孔圣不如管子。”
徐佑俯首下拜,道“听老丈一言,茅塞顿开。不敢请教姓名”
老者微微一笑,道“老朽顾卓。”
“啊”徐佑心中早就知道此老不是一般人,不过脸上还是要装作大吃一惊,道“莫非是顾侍中”
侍中在东汉时可以出入宫廷,与闻朝政,是皇帝的心腹和近臣,到了魏晋逐渐演成握有相权的重臣。楚国的官制承袭曹魏,区别并不是很大,只是将侍中寺改为门下省,来制衡中书省的权力。
顾卓并非门下省的长官,他的侍中是加封的,也就是说享受三品待遇,但没有三品的实权。不过也能与皇帝奏对,充当顾问的角色,属于比较亲密的臣子,在朝野中具备广泛的影响力。
“正是老朽。”
徐佑长揖不起,语气带着惶恐,道“不知侍中大驾,多有得罪”
“哎,咱们相谈甚欢,何来得罪侍中是金陵的叫法,在钱塘,你叫我一声老丈足矣瞧,我坐的还是你的袍子呢,不要讲究礼数”
顾卓对徐佑观感上佳,问道“郎君可是本地人”
“跟老丈一样,都是从外地来的。不过我来自义兴”
“义兴”顾卓似乎想起了什么,再看向徐佑时,容色稍变,道“可认得徐氏七郎”
“小子徐佑,见过侍中”
“原来是你”
顾卓站了起来,依然笑容满面,但徐佑知道,他已经有了疏离之心“七郎气色红润,身体想来已无大碍,真是可喜可贺。”
“全仰仗温神医妙手回春”
徐佑奇怪,顾卓是安子道身边的人,论情论理,都不应该对自己避若蛇蝎,莫非还有什么蹊跷不成
顾卓将袍子递给徐佑,道“时辰也不早了,我先行一步,日后如果有闲暇,再来一晤。”
这话里的客气隔着钱塘江水都能传到鼻子里,徐佑恭敬作别,道“老丈慢走”
对了,顾卓是顾氏的人,算起来,应该是顾允的叔公
顾卓的身影消失在城门,周边聚拢过来七个随从,方才隔的远,竟然没有发觉。徐佑眼神微敛,默然良久,对左彣笑道“回静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