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客室里很安静, 唯一跳动的是壁炉里的火。不过没有发出声音, 仍旧很安静。
如果是一般人恐怕受不了这安静, 即使可以忍受,当身边坐着一个男人的时候也会坐立不安。
不过江陵不在一般人分类里,她习惯了安静,泰然自若。
斯图尔特跟她说完话之后就重新戴上眼镜, 翻看放在膝盖上的书。
江陵在较为昏暗的灯光下扫了一眼那本书, 离得有些远,看不出是什么字体。但可以肯定不是英语也不是汉语。
垂眸,就这样干坐着实在无聊。江陵起身到书柜旁边看,书柜镶嵌在墙壁旁边, 整面墙壁都是书柜,书柜高到房顶。
一共有二十三层, 藏书很丰富。而且大多数是孤本,以及原版。分类很明显, 种类也丰富。
江陵面前正好是一层诗集,从上到下数一整层,收集了很多个国家的诗集。其中十四行诗诗集最多, 还有一本字体看上去非常熟悉。
她凑近看了下,认出那是俄文,但不认识。
她在伯明翰大学宿舍里有个舍友来自俄国,用的就是这种字体。不过她也就是认得出个轮廓, 什么意思就全都不知道了。
微微侧身, 朝斯图尔特那儿看去。
后者安静的坐在沙发上看书, 俄文。她记得戴妮说过这位公爵先生学识很好,智商非常高。现在大约可以信了。
人说灯下看美人,昏黄的灯光将人脸上的一些瑕疵都遮挡住,所以衬的灯下人越来越美。虽然斯图尔特相貌上几乎没有瑕疵,但是在灯光笼罩下仍旧格外漂亮。
侧脸毫无瑕疵,如上帝之手精心雕刻而成。垂眸静静看书,修长手指翻动书卷,颀长身形虽有些蜷缩,却自有慵懒优雅的韵|味。
就像中古世纪的油画,画像上高贵优雅的公爵。
不过斯图尔特本身就是一个公爵,这么说就产生了一点悖论。她的意思是说,在这个现代化的社会,即使是各国王室贵族在表现优雅的同时也会让人意识到他是个生活在现代的人,而不是像斯图尔特这样,让人觉得他就是中古世纪走出来的。
按照中国网文小说的话来形容,就是古香古色,从画卷里走出来的公子。换到英国,就该是个从油画中活过来的贵族老爷。
江陵手掌松松的贴在大腿侧,食指轻轻敲了敲,询问:“先生,我可以看这里的书吗?”
斯图尔特目光没有离开书本:“可以。”
“谢谢。”
江陵抬头,看了一遍,然后低头,在最底下找到了一本崭新的书籍。
上面是两个熟悉的汉字:诗经。
封面极其简单,没有太多花俏的东西。和古代的书籍封面差不多,简单单一又古朴的颜色,只有两个汉字。
翻开来看仍旧很新。
她便拿着书重新回到位置上坐下,翻开来看。
待客室再次安静。
半晌过后,斯图尔特翻着书页的手指顿住,压住了书页,抬头看旁边不远处的江陵。
昏黄灯光下,美人如画,眉目精致,气质恬淡,蕙质兰心,如古时闺秀深夜剪烛看书。
当然以斯图尔特对中国汉语文学博大精深的印象以及不太熟悉的缘故,他想不到那样的形容词。但他看过仕女图,也从书里面比较白话的描述中想象得出那样的画面。
深夜小楼,万籁寂静,虫鸣鱼跃,灯花堪剪,仕女卧榻,书卷墨香。
同样的,斯图尔特也觉得江陵像是中国古时代的仕女,有宁静婉约的气质。
“你在看什么?”
闻言,江陵抬眸,眼睛黑白分明,安静灵动。
“诗经。”
音色柔和带笑意。
斯图尔特伸了一下蜷缩起来的长腿,变换了个姿势,和江陵面对面:“诗经?汉语版的?”
“嗯。”
“我一直想看,但看不懂。中华文字变化太大,一个字一个词都有不同的意思,如果不是耳濡目染根本没办法弄明白,会完全被绕晕。”
江陵微笑:“大概这正是汉语有意思的地方。”
斯图尔特:“博大精深。”顿了顿,他又说道:“我看过很多版本的翻译,《诗经》中译英、中译拉丁文,威廉·琼斯爵士的第一个版本,或者是海伦翻译最广泛流传的版本,还有路易斯的版本,另外中国几位著名翻译家的翻译……”他指了指后面的书柜:“如果过去翻一翻,还能找到。”
“不过每一位翻译出来的都无法准确的将原来的韵味、意境、意思和感情表达出来。西方的十四行诗和东方的律诗差别太大,东方诗几乎每一句都有押韵,西方现代诗形式比较自由,很难将三千多年前的唯美韵味翻译过来。我对汉语不太精通,无法通过阅读原版诗经体会它的美妙之处。”
江陵:“文化的差异自然会导致语言的差异,语言的差异也会导致情感理解失误。但实际上,不只是空间差异令我们无法读懂这些文字,时间上的差异也会导致理解出现偏差。几千年前留下来的文字,因为文字用法,遣词造句的不同也会导致后人阅读出现理解偏差。”
斯图尔特向前微微倾身,起了点兴趣:“怎么说?”
“我想问您一个问题,先生。我想请问您,当您阅读西方各国的诗句时能真正理解明白他们所表达的意思吗?我的意思是说,假使爱情诗不是爱情诗,而是一首痛恨战争或者抱怨自己得不到理解的诗,你能区分清楚吗?”
斯图尔特点头:“当然。爱情诗热烈甜蜜忧愁思念失落悲伤,情绪表达很容易理解。抱怨或是痛斥时势、贵族、政府、社会,同样简洁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