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如飞蝗,匝匝恐成谶。
起初这流言起之时,萧晗不以为意,依旧一心一意忙着罂粟之事,殊不知流言一如罂粟之毒。
有人的地方便有闲言碎语,沅城的闲言碎语自然离不开清冷淡漠的天神大人以及那温润如玉的庾翼。
“听说了吗,前儿那建康来的庾郎沿街救了个卖唱的女子,那女子长得可真是好啊,庾郎还把她带回了方府,听说要收她为美妾呢!”
“不是说那庾郎有断袖之癖吗,他中意的不是天神大人吗?我看天神大人的面貌比世间任何一人还要好!”
“再是断袖也总要娶妻的,你见过哪个断袖没成家立室的?虽说建康那富贵地方就时兴断袖,可那些富贵郎君也只是玩玩,哪会当真!”
“说得也是,若天神大人和庾郎真是断袖那可真是暴殄天物了,长得那般好的人!”
“所以说庾郎这回将那女子带回方府便是要澄清断袖之事,听说他还叫天神大人好好照顾那女子,天神大人也应了,你说他二人不是为了澄清费这么大力干什么?”
“这么说来天神大人和庾郎是打算娶妻妾了,否则何故生出这端事?”
“那我家那妮子岂不是有盼头了?”
“嘁,你不看看天神大人和庾郎长得什么样,那样神仙般的人眼界怎会低,他们要选姬妾也选顶好的。再说了,那庾郎是什么人,颍川庾氏的嫡子,皇后娘娘的亲弟弟,寻常家的女儿怕也当不了他的姬妾,我看即便是方大人的女儿也至多当一个妾。要说天神大人倒是极好的,听说他出身微寒,说不定哪天看中一个女子那女子就成了他的妻子!”
“如此说来,我们沅城的女儿都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不管是天神大人还是庾郎,得此一佳婿便是无上荣幸!”
“那这么说来那被庾郎救的女子还真是走运,早知如此我就早早让我家妮子去守那儿守着了,说不定现在在方府的就是我那妮子了!”
“这话极是极是,看来我们得早早备着这些风月戏码了!”
……
玉蘅小心地看着萧晗的脸色讲诉着她听到的一切。
“啪!”萧晗一把合上书,心不在焉地揉着眉心,问道,“那妍姑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之前不问可并不代表我不该知道。”
玉蘅心一惊,公子烦躁了。于是又一五一十据实回答道:“如今沅城人都知道妍姑是卖唱时被庾公子救下来的,我查过了,应该是这样。”
“应该是这样?”萧晗质问。
玉蘅默然,她只能说应该,要查庾公子岂是容易的,先前在江州他们就没成,何况乎现在。
萧晗也心知肚明,心里不禁狠狠地骂道庾翼,惹个女人回来他却当了甩手掌柜,把这烂摊子留给自己!如今外头又流言漫天飞,可真是好啊!
“妍姑最近做了什么?”萧晗将眼里的戾气挡去。
玉蘅不经意地瞟了萧晗一眼,继而叹气说道:“她倒是安分,成日做着针线,偶尔弹弹琴。只昨日遇着了方女郎,方女郎激了她两句,她却没说话只眼泪盈盈地望着方女郎,倒把方女郎弄得不好了!”
“安分?”萧晗哂笑,“倒是个厉害的,方女郎都拿她没法了!”
“她惯会装可怜,前儿我跟她说了两句,她就眼泪盈盈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她了!”玉蘅亦是相当不满。
“我终究是受了嘱咐的。”萧晗言下之意是她再怎么惹人生厌你也要忍着。
玉蘅哪里不明白,只是腹诽不断。
“她听闻这美妾的流言否?”萧晗若有所指地问道。
“她哪有不知道的!”玉蘅轻蔑道,“她还羞涩得很呢!本来没什么的,可她这模样就坐实了谣言。她还真以为他是庾公子的美妾啊!”
“怎么,你以为她不是?空穴不来风啊!”萧晗道。
“公子?”玉蘅茫然得很,公子不是相信庾公子吗,怎么现在又生出了这番话,难道是她会错意了?
“放心,庾翼不是那样的人!”萧晗笑道。
玉蘅越发怔忡,这样反反复复的一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到底公子对于庾公子的态度是什么样的,好坏都被她说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萧晗望着玉蘅翕翕的嘴角,道:“妍姑其心可诛,但庾翼是庾翼,妍姑是妍姑,庾翼那样的人没人觊觎倒是不对了!”
玉蘅明白了,公子的意思是说妍姑在单相思。可是尽管如此,公子心头还是不舒服吧?
“公子!”外头流觞敲着门,“方大人求见。”
萧晗看了一眼玉蘅,旋即道:“请进来。”
玉蘅眼观鼻鼻观心地退到萧晗后头立着,俨然一副卑谦的婢子模样。
“公子。”方大人进了来。
“大人请坐。”萧晗道,又示意玉蘅添茶。
玉蘅为方大人添了茶,又退到萧晗身边安静地站着。
方大人朝玉蘅点了点头,又向萧晗问道:“这几日怎不见庾公子?”
萧晗啖了一口茶,淡淡地道:“他受伤了,要养着。”
庾翼外出之事他自己都没做表态,萧晗也不好直说他离开了或替他说谎。故而她给出这模棱两可的说法。
方大人还想问,可是见萧晗眼底的冰冷,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下了肚子。
“极是,极是,受了伤就要好生养着,下官那儿还有两支山参,不若拿来为庾公子补一番,公子以为如何!”方大人小心地说道。
这方大人真是狗腿得很啊!真会讨好上头的!玉蘅不禁腹诽。
“不用了!”萧晗淡淡地拒绝道,“庾公子大补不得。”
让他再补一补,再带两个女子回来吧!萧晗气得在心里说反话。
既然萧晗言辞明白地拒绝了,方大人也不好忝着脸继续硬塞了。
可是一时又找不到好套近乎的,方大人只得一口口地喝着茶,心里焦灼得很。
萧晗瞥了放大人一眼,并不着急,道:“玉蘅,为方大人添茶。”
“是。”
方大人见萧晗一副满不着急的模样更加焦急,知道自己还不如和她开门见山得了,否则和她耗着他可耗不起,这人是出了名的淡然若水!
“公子。”方大人将茶杯摆在榻桌上,一本正经地看着萧晗,小心地问道,“那位妍姑姑娘?”
萧晗搁下杯子淡淡一笑,道:“想必方大人也听闻了外头的那些传言。”
萧晗明亮的双眸盯着方大人,可就是那么清亮的目光,方大人却感到了一股冷意。
他不由地暗自打了个哆嗦,继而讪讪笑道“下官只是好奇,只是好奇。”
他这哪里是好奇,而是伺机而动,若是真如此他就要第一个将方如莺送人的,无论是庾翼还是萧晗都是极好的选择。
萧晗哂笑,抿了一口茶,漫不经心地道:“方大人若有这个闲心不妨好好想想如何百废待兴吧!”总捯饬这些没有的。
方大人冷汗涔涔,这无情公子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可以将他打得原形毕露真是个不好相与之人啊!想从她这儿打探消息真是不可能啊!
方大人正尴尬间,外头又响起了流觞的声音:“公子,妍姑求见。”
萧晗眉头一皱,将杯子搁下,正欲开口却见方大人眼珠一转,起身作揖道:“下官就先告退了!”
萧晗凝了眸光,却也没说什么,任方大人退下了。
“公子。”玉蘅唤道。
“请她进来。”萧晗淡淡地说道。
“萧家郎君,可否有庾郎消息,妍姑心中甚是不安?”妍姑一进来便绞着手指忧心忡忡地求道。
玉蘅心底的气不打一处来,先前这妍姑时不时地向她追问关于庾翼的消息,可是庾翼走了这么些天了,这是真的没消息,她拿什么告诉她,没曾想这女子却闹到公子跟前了。
真真是可恶得很,庾公子是她什么人,容得她这般关心?
妍姑泪眼盈盈,可怜兮兮得紧,这要是男子怕是心都要软化了!玉蘅很是气愤。
然而萧晗只粗粗将她扫视了一番,又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茶,淡淡地说道:“庾翼那儿,我也不曾有消息。”这话是真的,庾翼又不是诏狱里的犯人,她为何要盯着他,再说了凭庾翼那通天的本事她倒是想盯又盯得到吗?
萧晗是心如冷石之人,妍姑的楚楚可怜在她眼中不过如一阵风般,飘过了便飘过了。她也不似玉蘅般对妍姑的柔弱嗤之以鼻,这样的事要看淡些,否则堵在心里可不是滋味。
妍姑看萧晗这副冷淡的模样,怔了又怔,一个趔趄跪在萧晗面前,眼泪一下布满了秀气的小脸:“萧家郎君,你与庾郎那般好,庾郎又素来倚重你,你就告诉我吧,妍姑心中甚是不安,求你了,萧家郎君!”
萧晗被她一惊,茶杯中的茶水都晃荡了两下,可面上却是不变。
挑着眉,萧晗目光越发地清冷,问道:“你如何知道庾翼与我好,你又如何知道庾翼倚重我!”
妍姑愣住,望着萧晗眼泪盈盈,好久才哽咽道:“庾郎说萧家郎君信得过,庾郎甚少这样说。”
萧晗盯着她,目光一凝,冷声哂笑道:“你又了解他了?”
萧晗本是冷漠之人,她这副模样定然令妍姑心生凉意。
妍姑颤抖着嘴唇,惊惶道:“求萧家郎君告诉妍姑吧,妍姑心中忐忑,求萧家郎君告诉妍姑吧!”
萧晗默不作声,置之不理。
“萧家郎君,求你告诉妍姑吧,庾郎都是为了妍姑啊,若是有个不测,妍姑怎心安?”
萧晗盯着她,目光却越来越不可琢磨。
“萧家郎君,若非妍姑,庾郎岂会冒险,萧家郎君,妍姑求你了!”
萧晗半眯着眼,玉蘅深感她身上的危险气息。
“妍姑,你起来吧,公子也不知庾公子呢?”玉蘅连忙对妍姑使眼色,她虽厌恶妍姑可怜兮兮的模样,可到底人家也是弱女子,倒时公子怒了不是那般容颜收场的,“若我们有消息了,一定告诉你,你先回去!”
妍姑却对玉蘅的好言相劝置之不理,哭道:“萧家郎君,我知道你定晓得庾郎如何了,请您告诉我吧!若庾郎有个好歹,妍姑也活不下去了!”
好啊,居然拿死活来威胁她,可你妍姑死活关我萧晗何事?
哼,庾郎有个好歹妍姑也不活了,当真是深情往往,这是要殉情啊!半句话不离庾郎也就罢了,还一副庾郎非她不可的口气,萧晗气得肝生痛。
玉蘅也暗叫不好,这女子当真胡搅蛮缠,如今又说出这番话,公子原就不喜她,如今怕更是厌恶她了。
“砰!”萧晗一把将茶杯砸在榻桌上,长水都漫出好大一片。
无视溢出来的茶水,萧晗冷冷地盯着她,寒冰一眼的目光凌厉得很,讥讽道:“庾郎有个不测?他能有个什么不测?既然妍姑一心以为庾翼有个不测,口气又这般大,你不若现在就死了,省得在这叫嚷着我心烦!”
萧晗一通话毫不留情地朝妍姑泼去,庾翼本来没什么的都被她说得不测了!这般一哭二闹三上吊,当他萧晗真是什么怜花惜玉的吗,以为他会巴巴地劝吗?错了,萧晗是个女子,是个才对庾翼承认了心思的女子,她这样只会让萧晗更加冷嘲热讽,更加不屑!
妍姑不可置信地看着萧晗,被萧晗这么凌厉一吼,都忘记了抽泣,眼泪也挂在眼睫里,不敢掉出来,只弱弱地道:“萧……”
萧晗冷笑:“诚然我应了庾翼要好生护着你,可我纵有通天的本事也禁不住你自个儿求死,既然你以为庾翼会有三长两短不若现在就死了,省得哭得肝肠寸断。要白绫还是毒酒,你说一声,我立马吩咐玉蘅准备,绝不劝你一句!”
“萧家郎君!”妍姑凄楚地嘤嘤道,“你好狠的心!”
萧晗自有一股睥睨众生的目光,讥笑道:“我素来狠鸷,你不知道吧,我还号称无情公子呢,你得闲了便去外头打听打听,去问问萧晗是不是阴冷无情的人!”
妍姑瘫了,这萧晗实在心肠如石,当真冷漠无情!盯了萧晗良久,妍姑终于在萧晗冰冷不屑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萧家郎君,庾郎此番实是为我啊,我心实是不安!可我又不能告诉你因为何事!”妍姑颓然道,“您不可怜我好歹也看看庾郎的情面吧,庾郎他是个好人!”
“凭什么我萧晗要因庾翼的情面而让你心安呢?”萧晗目光阴冷。
妍姑怔忡,也不哭了,只气得没法,皱眉指着萧晗骂道:“你,你个冰冷无情的人,你,你根本就不懂!”
说着说着她居然歇斯底里了:“你根本就不懂,庾郎他这是为了救我啊,庾郎这是为了给我报仇啊,你如何懂,你如何懂……”
“够了!”萧晗喝道。
萧晗的声音冰冷且锋利,愣是将哭得梨花带雨的妍姑吓得大气都不敢哭,只得忿恨地盯着她。
“什么事也禁不住,庾翼若是有何不测都是你这张嘴惹的祸!”萧晗喝道。
妍姑也不是笨的,登时便有几分了解萧晗话语中的深意,惊道:“是我不对,是我不对!”
庾翼出走的奥秘岂是能随意说出口的?
萧晗冷冷地将她盯了好一阵才移开目光,幽幽地道:“庾翼是个有能耐的,莫要将他想得不堪了!”
“可是,可是方女郎说庾郎受了很重的伤,差点差点没命!”妍姑心虚地瞟了瞟萧晗。
方如莺?萧晗心中冷笑,怕是那如莺遇着妍姑了,不喜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吧,又惹不得她,才说出一通话来刺她。要说这妍姑可怜兮兮的模样,男子当真是再喜欢不过了,可若是换了女子就不见得了!也难怪如莺每回见着她都要讽一番了!
“她说什么便是什么了?”萧晗冷哼一声,不过她也不是为妍姑开解心思的,“庾翼确实受了伤,不过已好了许多。”
“那可如何是好,都是我,若不是我……”
依了萧晗方出桃源那会儿的嗜杀脾性,眼前这妍姑怕是死得连渣渣都不剩了!都怪我,都怪我……还没个休停了?
然而她还是耐着脾性道:“即便他真有什么你又能奈何?你莫不是能救他?你不是能替他扭转局面?”偏偏什么也不能做的她还要大言不惭地死缠烂打地要知庾翼行踪。
“不,不能!”妍姑黯然得眼泪直掉。
萧晗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努力无视她,道:“放心,庾翼死不成,他若轻易死了也活不到现在了。”
“真的?”妍姑将信将疑地望着萧晗。
“你若不信便算了!”萧晗冷冷地道。
“相信,相信!”妍姑抹干了泪水连声道。
“既然如此,就回去吧,把该做的衣裳鞋袜做好,否则待庾翼回来了拿不出手!”听不出萧晗是什么语气,妍姑只看见她垂着眉目拨弄着指甲盖,看不清她的目光。
妍姑脸一红,默默地退了出去。
“公子,她?”望着妍姑不见了身影,玉蘅愤然地脸红,“她还为庾公子做针线?我先前还只以为她做针线打发时间呢,不曾想却是个没皮没脸的主儿。”
“早知如此公子方才便不该好声好气地与她说话,该拖出去的便拖出去,省得看着心烦!”玉蘅气得秀目怒瞪,亏得她方才还担心公子发怒了妍姑受不了场呢。
萧晗心头也异常烦躁起来,道:“你去查查庾翼,万事还是小心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