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那桃源主人的弟子,萧晗?”
“许是如此。他这一身气态倒是难得!”
“子毓何时与此人交好的?也不曾听闻过?”
众人正交谈间,萧晗衣袖一挥,脚尖轻点茵茵草地,平稳地落在了地上。她一展腰间的素白折扇,轻摇着,缓缓至前,从容且大方,道:“在下萧晗,得子毓邀请,岂料近来俗物缠身,故而来迟,诸君见谅!”
他一举一动中无不透露出优雅来,令得众人对原本是商贾武夫的他不得不刮目相看。
“有此容态,看来定是桃源主人的弟子了!”
“抛却容态来说,此人还有清霜剑为证,可假得了?”
“确实假不了,当真后生可畏!”
“萧小郎,你方才说一曲一舞”,有为不拘小节的名士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朝萧晗走来,灼灼的目光打量着她,笑问道,“是何曲,是何舞,若落了俗套,我可不依!”
说着那人又递过来一杯酒,道:“你既晚了,便要罚,喝了这杯酒!”
萧晗收拢扇子,以扇柄轻轻将酒杯抵了回去,轻言道:“罚酒不迟,且先让子毓见见这份礼,若他不满意了我再喝!”
那人见她如此竟不怒不恼,反而大笑道:“好,有脾性,我欢喜。也让我等开开眼界,你所谓的礼吧!”
萧晗侧头,对卫玹微微一点,示意他不要担心。一见到萧晗,卫玹眼中的忧色迅速褪去。
只见萧晗走向月姬,摇着折扇,微微垂头,道:“月姝可愿为我奏上一曲?卿以七弦琴,吾以锦瑟,二者共击之,何如?”
月姝一曲值千金可是不假的,她之琴艺建康莫有匹之者,她又岂是轻而易举便答应的。
然而,月姬却欣然答应,道:“故人相邀,月姬岂有不从者!”她福了一个礼,对这共曲显得很是憧憬。
原来,月姬心中的故人便是这萧晗,众人眼前又是一亮,看来今日是惊喜颇多啊!
“送琴来!”她清冷的话音方落,便有两个婢子捧着两方琴慢慢走来。然而其中无一人是玉蘅。
一方是萧晗惯用的绿绮,一方是五十弦锦瑟。
有眼见好的立马认出了此乃凤求凰之绿绮,便呼声道:“绿绮匿迹多年,不曾想竟在汝之手里!”
“家师垂爱,见晗好音律便与之了!”萧晗轻描淡写一句话却凸显着桃源主人何其宠爱她,于是又令众人对她刮目相待一番。她亲自捧着绿绮,将其递在月姬手里,道,“卿允我,我不胜荣幸,愿卿以绿绮奏之,勿要嫌弃!”
月姬小心翼翼地怀抱着绿绮,如视珍宝,小心呵护着,仿佛像对待新生的婴孩。她热泪盈眶,与萧郎共曲便是求之不得的了,更别说可以弹上一弹萧郎钟爱的名琴绿绮了。
在别人看来萧晗邀得月姬是萧晗的莫大荣幸,可只有月姬自己知道实际上荣幸的是自己。
“月姬求之不得,郎君言重了,郎俊青!”月姬俏脸微红,小心地将绿绮摆在榻几上。
萧晗微微点头,脚后撤一步,身形一旋,衣摆一飘,顺势盘腿坐下,锦瑟便安然地躺着膝腿之上了。
螓首微垂,素指撩拨,乐音如长虹,气贯九霄;又如冰泉,清冷空灵。琴瑟相合,自有一股无可比拟的幽然幻境,衍生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映象来。
清风徐徐,将十丈红菱吹拂得如柔波一般,缓缓荡荡的。倏尔,从红菱后飞出一个白衣美人,美人面容清秀,像一支柳枝;美人发髻半挽,像一朵柔云。
美人立于杳杳牡丹花圃之中,素白色的衣裳,艳红色的牡丹,对比很是鲜明。美人脚尖轻点,拂过牡丹花蕊,沾上细细花粉,莲足热红添香,引得翩翩蝶影,花蝶盘绕在美人脚尖,美人却步履轻盈,似与花蝶玩乐,不曾惹着它们半分。
众人唏嘘嗟叹,蝶舞之姿难得难得!
忽然,美人手腕中的三尺白绫如疾风迅浪向牡丹花袭去,卷起阵阵飞红,犹如天女散花。残花悬于空中,缓缓而落,美人在悬空的残花之间偏偏袅袅。一时之间,殷红的花瓣、斑斓的蝴蝶绕在白衣美人周围,如梦似幻。
众人皆痴了,如今方知何乃仙乐,何乃仙舞。
乐音由轻至激,再由激至轻,待悬空的残花落尽,众人才惊觉地回过头来。原先一袭雪衣上已沾染上了点点娇红,遥遥望去,就像是在白衣上描上了朵朵的碎花,鲜活至极,美妙至极。
白色,淡者;玄色,浓者。淡浓相融,是为一种极致的视觉冲击。
兀地,锦瑟之音断了,断得十分自然。绿绮之音下,又一胜雪白衣飞了出去,白衣少年纤手一挽,顺手将十丈红菱揽起,他身形如风旋,绕着美人轻旋。忽地,乐声一变,少年蓦然回首,长手环在美人腰间,又借力旋转,几回之后,二人落定。彼时,美人已经红菱覆身,里为白衫映花,外是红菱缠缠,长纱曳地,衣带翩袅犹如尊贵的天女。再看白衣少年,擦身与花丛中,竟片叶不沾身,甚至连一点花红也没有,依旧白衣如雪。
白衣少年揽着美人的细腰盈盈而来,少年风度翩翩,一场飞舞之后不见半点劳累,甚至气息舒缓,不紧不慢地地说道:“此姝乃晗之侍女玉蘅!”
少年是萧晗,美人是玉蘅。
“子毓以为如何?此礼可当得?”萧晗问道。
如清水之中荡出一刻刻幽深的涟漪,卫玹清清而笑道:“此曲惊鸿,此舞倾城!”
八字点评,言尽精髓。
“确实不俗,你这小郎,这气态这才气,大才,大才,前途不可限量!”方才那个要罚萧晗酒的男子称叹道,登时也不再罚萧晗酒了,“此酒,我饮了!”男子仰头,喉头微动,将原本该萧晗饮下的酒水一饮而下。
“你这小郎足以与我等为伍,明日只怕整个建康无不是你的名头!”萧晗这一曲一舞将这些名士们叹得心服口服。
此舞虽由玉蘅所舞,然玉蘅终究是萧晗的人,打的也是萧晗的名头,故而成败也是算在萧晗的头上。
“美则美矣!”其中一个叹气声响起,“此舞独步天下,却是毁花不倦!由古至今,无不是说要怜花惜花,然你这舞纵惊鸿倾城,却可惜了簇簇牡丹,须知花开不易。经你这一毁,还有何赏之?”
经这么一提醒,众人忽觉此话有理,纷纷觉着萧晗未免不懂怜花惜玉起来了。
萧晗不紧不慢,面色淡然若水,缓缓而语:“此言差矣!花开繁盛终有败期,与其任由化作污泥玷污了那美丽,不如任其一展芳华,此亦不负花之美矣!如此即便是陨落为泥便也不负这高雅了!如今我令其在最好的时候展现最好的美,此不是最好吗?”
萧晗从容淡定,清冷的声音却不让人反感。她轻轻作揖,道:“许是萧晗妄言了,诸位见谅!”
“世叔以为如何?”卫玹微微而笑,转头问周伯仁。只要周伯仁赞许了,萧晗之名便成了,只要周伯仁赞了,那萧晗的目的也达成了。卫玹充满期待。
先前周伯仁虽有那番话,可是现在依旧慈眉善目,他终于言道:“此子大才,特立独行,言论不凡,应为名家!”
当世,但凡你有理善言谈,说得过人便掌握了理!
卫玹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下了,此番也不算白费了!
此时,月姬又来了个锦上添花,道:“月姬愿君能为姬的座上宾!”
建康多少名流愿为月姬的座上宾,然月姬皆是一一拒绝,如今月姬竟欣然相邀,这是何等的幸事!不想月姬的座上宾是这小少年。
萧晗微愣,月姬的邀请不在她的设定之中,不过微过须臾,他便应道:“萧晗荣幸,此生愿奉姑娘为知己!”
一年的时间,月姬的琴技飞快地进步了,若单论琴艺这一方面萧晗真心愿与她为知己。
“愿来日我设宴,小郎能赏光!”
“他日我邀,小郎勿拒才是!”
自此,她萧晗才是真正名冠江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