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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的桃花因一场春雨而凋零无色,然建康的牡丹却因这春雨润色不少,大有一花独大之势。春光无限好,又是一年上巳日,上巳日自然是最宜出行的日子!
“主子,卫公子来了!”萧晗拿笔的手顿了一下,又听玉蘅说道,“卫公子的车架就在外头。”
“他素来不喜外出,怎地?”正疑惑间,萧晗搁下笔,起身走出门外,同玉蘅道,“罢了,他出来一次也不容易,我且去迎他吧!”
果然,一辆清新雅致的车架横停在萧晗宅门前。“子毓。”萧晗唤道。
闻此声,那车架的门帘被一撩,一张清澈如水清隽如画的笑靥出现在萧晗眼前。“萧晗”,卫玹总是给人一种纯净的感觉,就像是方出世的婴孩,即便故意客套的时候亦是如此。“我贸然而来,你不会恼怒吧?”
这只是明知故问的客套,可从卫玹口中说出竟分外的自然。
“你言重了,请进吧!”
待走进书房,卫玹连茶水也没喝一口便直接进入正题了:“你可听闻惊鸿坊的月姝?听闻她弹得一手好的七弦琴,乃为建康第一名妓。我闻周世伯常听她抚琴,你若是能得月姝相助,别说周世伯对你青睐有加,这建康怕也是无人无知无人不晓罢!”
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确实是夸张了些,但是借月姝扬名还是可以的。只是这“惊鸿坊”听着好生耳熟。
“那月姝”,萧晗惟有思索,似乎脑海中有这样一个人,可具体是谁又说不清楚,“子毓,你见过?她是何由头?”
卫玹俊脸微微一红,他垂着眼眸,用手轻轻抵着嘴唇,哼声嗫嚅道:“说来惭愧,烟花之地我还不曾去过!”
“可不是,公子他素日见着女子都脸红,怎会去那种地方?”清央毫不客气地揭卫玹的短,还颇为得意。微叹了一口气,清央低头又说道,“再说公子素来体弱,那种地方真是不去!”
“清央。”卫玹的脸色更加红了,因着清央一席话他都不敢直视萧晗了,只有低着头悄悄掩饰着脸上的彤色。他微微呵斥着。
清央也不是个全没正经的,她也算个有七巧玲珑心的人儿,也知道玩笑要适当的好,故而也就此为止了,否则过了便会惹得众人厌恶。
“子毓,你倒真提醒了我。”这等问题倒也正常,可卫玹却是羞涩无比,当真是干净纯净得很。只是不知道庙堂宅院之间的尔虞我诈他又知晓多少呢。萧晗摇着头替他绕过了,她又问道,“你说她极善七弦琴?”
卫玹方整顿好容色,微笑着抬头应声道:“建康之中,尤数她的琴艺最好。周世伯如是品评!”
“那便好”,萧晗眼眸深似海,又如寥寥黑夜,一望无垠深不见底。“我便去会会她。”
“今日上巳,月姝于莫愁湖畔宴请诸名士。萧晗,你前去瞧上否?”相传莫愁湖畔,牡丹三千,满目璀璨,在此设宴,只怕建康名士没有不欣然前往的。
“繁花千数,如斯良辰好景,怎能不去?”萧晗黑色的瞳孔犹如一井墨潭,乌漆乌漆的又时不时地反射着粼粼波光。
“我同你一同罢!”卫玹微笑着,一片欣然。其实,如卫玹一般的男子能伴于她身侧无异于锦上添花。
他的笑靥如一抔清透的幽泉,灵透得很,仿佛世间一切纷杂从不曾有过。这样的眼神,萧晗从不曾有过!阴阳相倚而生,萧晗是复杂的,故而这复杂也渴望着一种极致的纯真。
“你大可不必”,世间纯真最难得,卫玹从来被保护得很好,故而俗世间的阴谋算计也不曾沾染,萧晗不想因自己的缘故而让他逆本性。再则,卫玹其人内心多抑郁,但凡有不能想通之事便会沉在心中郁郁不解,他不适合阴谋算计。是以萧晗本心是不愿他牵涉其中的,于是又道,“我知道你是为了帮我,可是子毓,你可曾想过我所为之事多尔虞我诈,而你原是干净的,一旦沾染了这些阴谋算计,依你的心性怕是难以释怀了!”
萧晗说得很是有理,卫玹不禁垂眸,寥落的情绪由眼睫蔓延而出遍布了整个眉宇。他便是这般忧愁多思,毫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
须臾,他扬起头,垂下满头青丝,微笑着,声音清隽而温朗。他说:“依我的心性无论我置身其中还是置身事外都是难以释怀,萧晗,你于我而言是知己是恩人,既然二者皆令我不快,我又何不选择益于你的那一方呢?”
尽管眼角眉间依旧旋绕着出忧郁的雾霾,可他那清朗的笑靥却如一波碧水,足以濯洗那些勾心斗角的污秽。
“再则,我是卫家中人。卫氏乃百年大族,我乃嫡子,迟早会陷入污秽的争斗中!”其实卫玹心比明镜,他虽被保护得很好,可是卫氏人才凋零,他是卫家的希冀,故而他所说的确实也是这样子。
“故而助你亦是助我,况且今次我回到建康许是不会再离开了,同你多见识些人情世故亦未为不可!”话虽如此可是他眉间缓缓蕴藉的淡淡的忧伤却是蔓延到了那略有弧度的嘴角上以及浅浅的梨涡里。
“子毓,同你我亦无须装模作样,你同我而往确实于我有利”,萧晗道,“你若打定主意,我亦不会劝诫,只是凡是见着什么听着什么你权权不管,凡事有我!”将心比心,卫玹能为她战胜人与人之间的恐惧,她又为何不能护着他,如此如一抔清水般纯净的人,她实在不想令什么东西污浊了他。
“好,凡事有你,我只是陪同你罢了!”见萧晗答应了卫玹展颜一笑,眼中荡出嫩水地清润来,浅浅的梨涡越发深了几分。
春光杳无边,莫愁湖的牡丹开得极妍,就仿佛是鲜血染成的,又好似朝霞编做的,颗颗晶莹剔透的露珠点缀在姹紫嫣红的花瓣上大有美人含露吐珠之味。
然而,这一切眼里的春光皆在对岸,若想一览芳华则必须要乘一小舟,轻装而往。卫玹想得周到,特意备了小舟在岸边,待一下车架便直奔舟上。小舟依旧延续卫玹惯有的脾性,清新自然、纯朴雅气。
然而卫玹没有想到的是月姝一个歌妓居然有如此殊荣,竟令得建康男儿倾慕而往,也因此可见一斑那月姝的琴艺确实出神入化。
行至湖中央,小舟缓缓飘荡,大有定住之意。前面簇拥了许多的船只,无论华丽无论清雅,而后面亦是源源不断的船只向前驶来。小舟被困住了,前进不了亦后退不了。
“这可如何是好,连月姝面都见不着,遑论寻她帮忙!”卫玹站在船头踮起脚尖打望着前方似山似海的丛丛船只。
“要见她也不难。”萧晗一身白衣,腰间执扇,长发成丝。负手气定神闲地立在船头,眼中映出波光粼粼。
卫玹转头,清亮的眸子弯成了一轮新月,惊喜地问道:“萧晗,你有法子?”
“何故非要我们去寻她?”萧晗又道,“难道她不可以来寻我们吗?”
略有思索,卫玹茅塞顿开:“月姝乃琴艺大家。你的意思是以琴声将其诱来?”
“然也!”萧晗眸光深深,随后便转头低唤道,“玉蘅。”
玉蘅会意,便弯腰步入船舱中,不时便怀抱绿绮出了来。
“桐梓合精,栖凤求凰”,卫玹抚摸着琴身惊赞道,“据说此琴乃桃源主人所有,世人见之者甚少,不曾想我如今却可以一窥其貌!”
“桐梓合精”四字乃刻于绿绮琴身上的铭文。
“家师垂爱,特许绿绮与我。”说话间萧晗一骞下裳,双腿一盘问问当当地坐在船头,绿绮则平稳地睡在萧晗的膝腿之间。
纤纤十指轻轻躺在琴弦上,萧晗眼睫一垂,素白的手指犹如在跳舞。
琴声清冷空灵,就仿佛风鸣竹叶,又似玉碎冰泉,如此种种皆乃澄澈无比之音,干净得就仿佛卫玹一般。苒苒而起之时,竟编织出一副冰天雪地间白狐仙舞动白绫的画面,空灵中隐隐渗出一股寥落,清冷中又泛出几许风雅。
卫玹轻闭双眸,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好像要把弥散在空中的琴音吸入肺腑之中。他嘴角缓缓扬起,就像静谧清溪中忽然漾起澄澈好看的连漪,他此时此刻仿佛置身琴音之中了。
忽然,一声尖锐突兀的声音刮破耳膜,卫玹骤然惊梦,猛然睁开双眼,失落之余惊讶不已。如此轻盈美妙的曲音怎么会突然跑错调,这一跑错,整首曲子可都算毁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