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缓了下来,萧晗霍然停下,清冷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感叹:“他变了。这些年他经历了许多,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跳脱的少年了!”
“他心思深沉,早已不复从前的懵懂了!”
继续抬步走去,玉蘅跟在萧晗后面没有再言语,而是细细品味着萧晗的那番话,从前那个嬉皮笑脸的六郎君变了?
“吁!”一阵长啸,一脸光华的车架横停在萧晗的面前。白芷居高临下,下巴微扬,鼻孔朝着萧晗。
“白芷,你未免过了!”萧晗未作言语,倒是玉蘅从后面跳出指着白芷。这个白芷对他们的敌意未免太重了,每每遇见他们便是没好气。现如今竟是如此无礼了,他不知道这样将车架骤横极危险吗,他根本是巴不得主子早死吧!
“姓玉的,这儿还轮不到你说话!”白芷不喜萧晗自然也连带着不喜萧晗身边的人,尤其是这个时常跟在萧晗身后的侍女。
玉蘅还未指责他,流觞倒是义愤填膺地骂道:“白芷,你又是什么东西,也轮得到你说话?”且不说萧晗对流觞何其重要,就是玉蘅在流觞心中也如长姐一般,如今白芷如此倨傲,他心中的恶气怎能忍得下?
白芷丢给他一个寒刀子一样的眼神,约是死士杀手特有的迫人气息,流觞竟感到前所未有的压抑。
“姓白的,你我都是侍从,轮不到我说话就轮得到你说话?”玉蘅像护小鸡似的将流觞护在身后。
几人中流觞最小,玉蘅素来将流觞当做亲弟一般对待,也愿护着他。
白芷刀剑一样的目光,寒而冰,似要将萧晗他们千刀万剐。眼看着周围聚集了许许多多的人,对着他们指指点点的,一阵私语。
“萧晗,进来!”还是金玉相击的声音,只不过今日这人的语气有些不善。
“主子。”眼看着萧晗迈步向车架走去,玉蘅等人不放心地喊道。
“你们先回去!”萧晗淡淡地吩咐道。
“可是?”流桑不甘心。
踩着车辕,萧晗两步就上了车架。白芷冷睨了玉蘅他们一眼,鞭子一挥驾着车架一阵风似的走了。
车厢很大,布置得华丽不失清雅,里面坐着个碎花紫衣男子,眉目轻阖,容颜若画,如昆山美玉雕琢而成!
庾翼此人时温润如玉,时涎皮赖脸,时邪挚如魅,时风流不羁。此时便是既邪挚如魅又风流不羁的模样,他青丝半挽,墨发半散,于风流中露出邪魅。
萧晗心想到底那日自己的话震撼到了他,恐怕从来没有这么大胆这么对门阀大族不屑一顾的女子。从来,女子之于庾翼都是趋之若鹜的,而萧晗却一副不屑,这对庾翼来说不啻于一顿羞辱,当日庾翼便隐隐有怒气,如今再观他模样可知他确实气得不轻。
庾翼此人性情多变,如当日的那番话切不能再提了。
“你去了君悦楼?”萧晗只见他嘴唇动了动,一阵玉碎坚冰的声音飘进耳朵里,隐隐带着质问。
萧晗眸光一凛,冷冷地望着双眸紧闭的庾翼,他竟然无时无刻不再盯着自己,自己的行踪他竟了如指掌。
“你见了王允之?”质问之声再次响起。
冷冷地望着他,萧晗半响才开口,声音亦不失冷冽:“故人相见有何不可?”
“你与他是故人?”怀疑嘲讽在质问中交织。
“幼时尚见过几面。”萧晗淡淡地隐瞒了。
“萧晗”,庾翼骤然睁开眼眸,凌厉的目光似乎染上了一层冷霜,他说,“你是我的幕僚!”原来并不是萧晗才有骇人的冷意,这个素来以温吞示人的庾氏五郎也可以冷酷得这般决绝。
萧晗并没吭声,而是以同样冰冷若雪的目光迎上了那骇人的寒冷。
庾翼见萧晗并没有示弱,眼中的寒意又添三分,他倾身而来,毫厘般的距离,萧晗甚至感觉到他冷冷的气息扑打在自己的身上。
他用力地掐住萧晗的下巴,迫使下巴抬起。黑曜石般的眼眸似乎蒙上了一层冰霜,他注视着她,非要她将他眸子中慑人的寒意看去。
萧晗大骇,不止是因为他的冷意涔涔还是因为他遽然垂下头,坚挺的鼻梁擦过她的鼻头,掠过她的耳垂。湿湿暖暖的气息撩拨着她耳畔的肌肤,那金玉之声的冷意中包裹着邪魅:“萧晗,勿要以为我不敢将你怎样!我庾翼想做的没人能阻挡得了!”
萧晗心砰砰直跳,身子靠着车厢有些软,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还在那为姬妾一事上吗,他是要逼自己吗?
兀地,萧晗转过眼神看着他那似雕刻出来的轮廓,忽然一阵邪魅阴森的感觉袭上心头,这种感觉很不好。
吐在肌肤上的气息缓缓移动,那濡湿的气息一路走来。他的五官近在咫尺,肌肤上的每一寸柔滑亦清晰可见。高高挺挺的鼻子蜻蜓点水般地擦过她柔嫩的嘴唇,他单手撑着车厢将萧晗禁锢在一方之地动弹不得。
萧晗垂着睫毛,惊骇极了,不像往常的涎皮赖脸,今日他邪魅得很。萧晗一只手撑在坐垫上一只手紧紧地揪着衣裳,她脑中已经没有多余的位置来思考为何她会有如此惊骇的情绪。
那鼻子最终停留在唇上方,然而他的薄唇却距离很近很近,萧晗只感觉他的气息扑打在她的唇上,很重很重。
萧晗强忍住唇上剧烈的颤抖,想要翻着眼皮看着他,可是无论如何努力却始终无果。他身上的气息很是迫人,这样的他萧晗从来没有遇见过。
“离王允之远些!”声音中闪过一丝喑哑,语气中包含着满满的警告,庾翼寥寥几个字,却是体现了一种无端的霸道。
他收回了撑着车厢的手,正襟危坐,萧晗也得到解脱,慢慢放开了被她抓得皱掉的衣裳。
他悠悠然一改方才的邪挚,重新挂上一贯的笑容,然而兴许方才的阴森还有残留之意,这笑不如往日的和煦。
他张口道:“庾氏与王氏只有相互制约陛下才会安心,故而此次陛下派了王允之来接任江州,虽不是江州郡守,但是却也算接手了我接下来的事务!你是我的幕僚,勿要让我失望才是!”
怪不得他今日奇怪得很,原来不只是因为那日自己一顿不屑的嘲讽,还是因为这事!明明一切都是自己做的,到后头却被别人给狠狠夺了,其中滋味可想而知。
“你一日是我的幕僚便要一日对我尽忠,王允之与你的过往我不追究。但是你若与他牵扯过甚,你应知我会如何!”四两拨千斤的一句话实际上却是沉重得很,这是很严重的警告。
“公子手段如何,萧晗自是知晓。萧晗是怎样的人,公子也应知道,我一日是你的幕僚便会一日恪守自己的职责,公子无需多虑!”咬牙切齿的说出来,然而萧晗心底却是一松,方才他华中的强迫之意不见了,他是将她做幕僚对待那么便不会强迫她为姬妾。
“白芷,停下,让萧郎君下车!”看着萧晗脸上发誓一般的神情,他似安心地点着头。半响,才懒洋洋地对外面的白芷喊道。
萧晗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知他在想什么,便欲下车。在她触碰到车门的瞬间,那金玉之声又骤然飘入她耳中:“你可知我为何知晓你去了‘君悦楼’?”
轻笑一声,他的声音里包含着对萧晗的无比同情:“那带信之人最先并未先禀告你,而是通过我让你知晓了。其中缘由,你应当知晓。”
怔忡了一下,萧晗又重新昂首挺背,拉开车门下了车。
萧晗一下车,庾翼那华丽的马车便扬长而去。
“王允之,你果真变了!”萧晗轻轻地嘲讽道,“竟算计我了!”
从前的王允之虽然喜爱捉弄她却断不是如今这般的算计,物是人非,他们早在四年前便不是同路人了。
王允之,你当真是看得起我,反间之计,你竟运用得如此熟稔了!
漫无目的地行走着,萧晗忽然觉着周围很陌生。周遭寂静得很,庾翼你做得很好,萧晗心中为他扎了数百颗银针,居然将她放在荒郊野外。
江州如此大,她并不是很熟悉,索性此处乃一河岸,倒是有些船舫停泊在此处。
打着向船舫之人问路的算计,她大步流星地想那些船舫走去。
船舫上聚集了许多姑娘,一个偶然间看到了陆地上一个白衣郎君衣袂翩翩地向这边走来,远远观着那白衣郎君身材修长,在微风的吹拂下发丝与衣带翩跹交织,仿若云端神人。
“姐姐们,快看,那儿有个美貌郎君朝我们走来”,那个最先发现萧晗的女子惊呼道,目光却舍不得移开半分。她指着萧晗,失神地赞叹道,“如梦如幻,如仙如痴,世上竟有如此美妙的郎君!”
随着萧晗的走近,他的面容在众女眼中也愈来愈清晰。一女子摆着头,神思出了壳叹道:“此容貌比女子还要俏,这世上哪有什么第一美人,分明只有第一美男子嘛!”
“快看,快看,美郎君过来了!”众女兴奋得手舞足蹈。
萧晗迈着步子,走近了发现这些船舫上都悬挂着一面小旗帜,上面书写着“惊鸿坊”,应该是风月场所了。
“姑娘可知江州的‘碧幽园’乃何处,在下不慎迷路了!”萧晗天生带着清冷之气,故而此时也不例外。
“‘碧幽园’?郎君面容不凡,气态超然,莫非是庾氏五郎?”先前众女见萧晗走过来还都窃窃私语,激动得不得了,这会儿听萧晗有所问便又惊又喜!江州“碧幽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乃是庾氏五郎在江州的第一别苑,如若此人真是庾氏五郎她们可真是大幸了。
萧晗摇了摇头,众女脸露失望之色,可萧晗随后的话却让她们大喜过望:“我姓萧名晗。”
“萧晗,萧郎君?”众女愕然,这萧晗的名号在江州尤为响亮,尤其是在她们这些歌妓之中,只因那日她那惊鸿一曲,就连琴艺大家月姬都深表佩服呢!
萧晗不置可否,众女都一阵欣喜,忙道:“萧郎何不进来一坐,此处备有酒水丰宴!”
其间又有一名女子向船舱里惊呼道:“月姬,月姬,快些出来,萧郎来了!”
月姬本在镜前理红妆,头脑中还兀自伤感着,江州一别不知年月几何,又不知何时何地才能再见萧郎,心下便是离别愁绪,哀叹连连。忽然听得外头一阵惊呼,她原本没太听清外头嘈杂的话语,可是“萧郎”二字兀地钻入她的耳朵之中,她忙起身顾虑不得将头发挽上便飞也似的出了舱门。
她站在船板上,手脚都是颤栗不已,那陆上之人确是萧郎无疑。那样的容貌那样的气度,非他莫属,难不成他将自己记挂在心上还想着替自己送行?
“在下有要事在身,还望姑娘指路!”月姬刚一站定,便听见萧郎如是说。闻此她心中闪过一丝落寞,萧郎不是为她而来,也是她不过一风尘女子何德何能能令萧郎送行!不过只一瞬她的欣喜又恢复如常,毕竟能再见萧郎亦是很好的了。
她理了一个自己觉得最好看的笑容,款款向前,道:“萧郎安好,萧郎匆匆不知何故?”
出乎月姬意料的是萧晗居然还记得她的名字:“你是月姬?”
月姬只觉耳边嗡嗡作响,萧晗的话语不断地萦绕在耳边。她颤抖着嘴唇,眼里噙着激动的泪水,忙点头道:“感君记挂妾,妾不胜荣幸!”
说着,她便踩着踏板向萧晗走来。
“烦请月姬为我指路,说来惭愧江州地广我竟不慎迷路了!”见着月姬走来,萧晗心想自己与她也不过有三面之缘,她此番欣喜激动倒是异常得很。但是疑惑归疑惑,当务之急是回去。
月姬连忙整理了情绪,笑道:“原来如此,君莫忧,我可唤人为君领路!”
“阿奴,为萧郎指路!”月姬对身后一个奴仆唤道。
“多谢月姬!”
“萧郎”,在萧晗转身的一刹那,月姬呼声而出,“当日可是萧郎?”她所指的当日便是萧晗救了她的那日。
萧晗默然,并没有转身,只留一个清冷的背影给她,月姬的心思她猜度到了些,可是抛开萧晗是女子不说她也是薄凉无情的。
看着那声音清冷如月,月姬忽然觉得喉咙肿痛,心中微涩,她忍不住脱口而出:“江州一别,不知何时再见萧郎,望君勿忘月姬!”
风月场所如月姬般品性高洁,心底良善之人尤为罕见,说到底月姬也是个可怜女子,可是萧晗并不算得好人,她心中无情,对待任何人都是寡淡冷漠的,因此对于月姬心中的失落也是无能为力。
她没有回应月姬一句话,只抛给她一个渐行渐远的清冷淡漠的背影。
月姬失魂落魄,她原不该痴心妄想的。她头重脚轻地回到船上,面对一干女子的质问询问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