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钱可再得,人生却不复。是要活命还是要钱财,诸位还须犹豫吗?”一个冷漠如冰的声音带着极具穿透力的威慑。
众人中稍微有些见识的都被她这一席话惊醒,诚然,银钱可再得,命却只有一次。于是,大多数人都匆匆忙忙地安排人去将自己船舫内的金银细软投进江内。
庾翼双手抱胸,微笑着饶有趣味地盯着萧晗。将金银细软投入江内,一则可以迷惑蛟龙水匪的心志,二则可以轻装简行!
然还是有好几个商人不愿为之,他们船舱内可都是身家啊,丢不得!
萧晗理也不理那几人,左右他们的生死是掌握在他们自己手中的。
扶着船舷,萧晗低头看着汹涌翻滚着的江水,彼时最后一点落日的余辉也褪去,换上了乌云闭月的黑暗。抬头一望正好可见那朵朵乌云正以极快的速度流动着,仿佛一不小心那一片乌黑就要压下来似的。
“各船的主事前来!”萧晗喊道。
萧晗声音刚落,各船的主事便都靠了过来。
“以最快的速度沿着漩涡全速顺流驶去!”
众主事犹豫了,照这郎君说的做岂不是要冒很大的险,一不小心便会葬身江中,江中多鳄鱼,若没入江中几乎不可能生还。各管事都是经验丰富的老人,对于萧晗这种冒险的做法实在不敢苟同。
见此情景,萧晗冷笑:“终究一死,诸位便不敢一搏吗?”
众主事交头接耳的,最后还是将目光转到了那位叫做顾老的白发苍苍的老者身上,齐声问道:“顾老最有资历,以你之见如何?”
顾老沉吟,他也觉得萧晗这做法实在是冒险。
索性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也省得他们犹豫不决,萧晗凛声道:“诸位只要依我的安排行事,便只会有惊不会有险!”
听萧晗这笃定的话语,众主事双眼发光,于纷纷洗耳恭听。待萧晗将行船套路讲了出来,顾老忍不住抚掌叹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其余主事也都叹服道:“我等是真服你了!”
说罢,各主事皆散开来,按照萧晗的计策驱船。
望着黑茫茫的而波涛汹涌的江面,萧晗背对着庾翼,道:“庾郎欲观我行事,何不与我一道!”
脚步声愈来愈近,庾翼也倚着船舷气定神闲地应道:“我正有此意!”
“下雨了!”庾翼伸手接住一颗豆大的雨点。
“庾郎既欲与我一道,何不来我船!”说罢竟头也不回地下到自己船中。
庾翼摇着头无奈地笑了笑,竟真跟着她下到她那小船上。
刚落在船上,庾翼便见前方的那些船全速开进。卸去金银细软的船轻了不少,速度也自然而然地快了不少。
雨啪嗒啪嗒地下了来,风也推动着水浪,登时整个江面变得汹涌异常。可前方的船还是以最快的速度顺着漩涡顺水直下。豆大的雨珠拍打着船,迅猛的风拉扯着帆布,船舱中女子们的惊惶的哭喊声一阵又一阵地起伏着。
萧晗与庾翼皆是站在船上的,任由风雨吹打着,见前面的船驶出了一阵,萧晗才发令:“开船!”
彼时,蛟龙水匪正近在咫尺,那些剽悍的水匪一见这些可以用来敲诈赎金的富贵之人都跑了不禁怒火中烧。先前顾及船队中有庾氏的人而不敢过于靠近,不想竟令这些人逃散了。蛟龙水匪恨得牙痒痒,于是一个恶狠的声音喝道:“追,一个不剩地追!”
“生死一线,庾郎惧否?”风雨之中,萧晗突然问了一句。
“我惧矣!”然他却说得风轻云淡,嘴角依旧盛开着一朵暖暖的花。
“小心”,萧晗一把将他拉开,顺手拔出清霜剑,只见风雨中白光一闪,霎时那把白铮铮的剑被染得通红。
萧晗的招式很快,但就这一闪而过的招式却令庾翼有熟悉的感觉。
不过瞬间,萧晗的船上又冒出许多健壮蛮横的似屠夫的匪徒,这些匪徒长相狰狞,怪不得人们谈其色变。
“当心!”萧晗再次将庾翼拉开,冷冷地一剑朝那蛮汉刺去。
船上空间太过狭小,窜上船的蛟龙水匪又太多,拉扯间萧晗的纱帽也被扯落了下来,素白的衣衫也染上了血污。雨下得很大,萧晗整个人仿佛从水中出来一般,湿浸浸的。
这种时候也只有庾翼有闲心打量萧晗,他见到了萧晗的真容。此时的萧晗杀红了眼,素白的衣衫血污斑斑,如墨的瞳孔里也映出丝丝的血色,雨水顺着她的额头鼻梁滴落下来,整个人于冷漠无情中带着杀伐果敢。即便是于这种情况下,此人亦仍有轻云蔽月、流风回雪的仙逸出尘。这白衣萧郎果真担得起天人二字。
“哈哈,原来是兔小儿!爷今夜就要你在床榻上求饶!”一蛟龙水匪见到萧晗的相貌讥笑道。
萧晗双眼微眯,浑身带着杀气,这杀人还是第一次,然这滋味甚好甚痛快!她长剑一挥,那蛮汉便坠入江中了。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也不顾风雨多大,萧晗喊道:“全速驶进,玉蘅注意船沿!”
霎时,船若乘风地行驶开来,那速度一如激流瀑布,快得令人眩晕。顺着激流快速行去,大风拉扯着船帆,急湍拍打着船舷,用疾如雷电来形容也不为过。萧晗的船轻巧又载重又不多,蛟龙水匪船大人多且又携了许多武器,那速度自然比不得萧晗之船。于是,摆脱了窜上船的些许水匪,萧晗一行人便以很快消失在蛟龙水匪的眼皮底下了。
“该死,此小儿不灭我难为匪盗!”蛟龙水匪气得青筋直冒。
瓢泼大雨冲洗掉了萧晗身上的血污,只是衣裳湿哒哒地贴在身上,发丝也湿漉漉的。
“你不惧?”萧晗的问话被船急速前进所带的风传走。
“何惧哉!激流乘风耳!”庾翼笑靥如花,如同闲庭漫步一般,那温润如玉的脸上还真看不出什么叫惧怕。
狂风渐渐转弱,那笼罩着月亮的乌云亦逐相散去,船行驶的速度也明显地慢了下来。顺着水流船应该行了很久,观夜空,此时应是子夜过了,彼时江面倒是静得很,哪里像是经历了一场狂风暴雨。
前面是一片火光,也有嘈杂的人声传来,或是姑娘们大哭后的抽泣声,或是郎君们劫后余生的庆幸的叹息。此处距江州也不远了,蛟龙水匪虽胆大却也不敢这般明目张胆,故而他们在此处稍作歇息也无碍。
庾翼瞥了萧晗一眼,她素衣上的血污虽被雨水冲洗了,然身上的血腥之气却明显得很,清冷的面目上收去了杀伐,满目的淡漠与平静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明明是狼狈不堪,湿漉乱散的头发,湿浸脏污的衣裳,可这人却仍是给人一种如雪缀薄烟的雅致,竟还是有烟尘之外的飘逸。
早已令玉蘅将清霜剑收好,萧晗空手负在背后,淡淡地望着前方众人停泊之所。船愈来愈近,萧晗已经看得到众人向他们挥手的动作了。
众人在船上看着站立在船头的萧郎、庾郎二人,明明经历了一场危难,明明二人形容不堪,可竟是那般地从容优雅犹如春风一般,大有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之势。
船的靠近使众人得以借着月光看清两人的面容,庾郎自是不必说,自是昆山玉容,姑射神貌;未曾想这砾石的萧郎亦是仙逸出尘,大有乘云气,御飞龙,不食五谷,餐风饮露的绝世独立。看来那阿凌女郎所言非虚啊!
不管是郎君还是姑娘,皆被此风华此气态给惊艳着了。此二人同立船头,倒真宛如仙人眷侣一般,只可惜二人皆为郎君,否则便是金童玉女了。
沿着船队将船停泊好,那位唤作阿冰的女郎便在庾翼那艘华丽的大船上唤道:“庾郎,衣湿矣,可换否?”
庾翼并未答话,只看向萧晗温雅地笑道:“我观此船毁灭如斯,想必萧郎衣物尽湿。萧郎不如着庾某衣物!”
萧晗踯躅,这般着着湿衣着实难受之极,她素来喜好整洁,今日这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但若换上庾翼之衣也着实不好。
“萧君救我等与危难,我等岂能任君湿身前行,若君不嫌弃,我船中尚有衣物几许,君可择之!”一同行商人豪气地抱拳作揖,言语间无不佩服。
“嘻,商贾铜臭腐味。萧郎,我有白衣素服,君可择之!”一白衣儒士道,这时那些高傲的儒士倒是恭敬了许多,即便有些傲气也全然比最初那副趾高气扬好得太多了。
“哎,老朽老矣,惜不能请君着我衣!”在孙女的搀扶下,顾老撸着胡须叹气道。
“谢庾郎,请!”思忖了半响,萧晗还是决定换上庾翼的衣裳。
刚踏出脚步,萧晗似想起了什么,便回过头问道:“我之侍女亦全身尽湿,诸位女郎可有衣借之?”
没有人回答,四周倒是议论不断。
“不过一仆耳,萧郎何至于此!”
“仆者怎堪着我等之衣!”
许是思索了一阵,那唤作阿冰的女郎才缓缓说道:“萧郎,我婢尚有衣物,不如……”
话还没说完,阿冰便被萧晗冷冷地瞥过一眼。
只听那冰冷的声音道:“我之婢素日着的也是蜀锦华裳,也如正经女郎般养着。”
众人呼了一口气,这萧郎倒是好大的口气。
良久,扶着顾老的那位女郎才缓缓站了出来,道:“萧郎大义,阿云尚有衣物,姑娘可着之!”
萧晗点了点头。于是便没入庾翼那华船之中了。
须臾,众人便见那华船之中两白裳锦衣之人走出。乌云过后的月亮甚为清亮,令得投射下来的月光也甚是皎洁。月华如练,清亮的光辉投射在浄衣之上,清爽的江风吹拂着青丝,如此衣袂飘飘长发翩翩,宛若云端神仙耳!
众人看呆了,心神皆为一滞,都说神者有不食人间烟火之气,从前只觉书中描述过于抽象,如今见此二人才知何为仙逸出尘,才尽领略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意境。
庾郎也罢,萧郎也罢,皆是风华雅致之人,只不过庾郎名声在外见此形状皆在众人意料之中;然萧郎一庶人,亦未曾名声显赫,却有此风此态,此着实令人嗟叹啊!
顾云刚领着换了衣裳的玉蘅出来便听见几位女郎们在窃窃私语。
“萧郎真俊美,宛若云端神人!”
“若是至建康,萧郎怕是要与庾郎同居美男之首啊!”
“我等真是有幸,居然能亲眼睹见此二美男!”
向前靠近,只抬头一望,顾云便望见了萧晗,果真是宛若神祇,堪为天人!惊艳恍神间,玉蘅轻轻拍了拍顾云的肩膀,玩笑道:“女郎,我家主子可俊乎,女郎可迷乎?”
顾云别过眼神对身后的玉蘅微微娇嗔了一声,脸上红潮尽现,不过夜空之中他人亦难以发现。
只眼神轻轻扫过众人,见玉蘅将衣裳换好了后,萧晗才开口冷冷淡淡地说道:“居安思危,还是早日至江州为好,诸位起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