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行程有多漫长, 傅云生就在飞机上就哭了多久。
她哭泣的原因, 并不是不能理解商录的做法,只是以往一个人的时候太过懂事,遇事不会轻易的想到用哭泣去解决, 现在有了想要依靠的那个人, 才敢这样放肆的好好哭一场。
索性两个人是在头等舱,像看猴子一样看她的人还没有那么多,只是操碎了空姐的心, 弯着腰说上了各种安慰的话, 方元被空姐打量的浑身不自在,看他们两个还用着牵引绳, 方元尴尬的解释了一句:
“我妹妹,失恋了。你不用担心,不是被坐飞机吓哭的。”
他再也不敢瞎说她是他的女朋友, 两个人的年纪虽然差不多,他甚至还比她小几个月, 可是现在的傅云生,明显更像个需要人好好关心和照顾的小妹妹, 他不得不让自己看起来显得成熟一些, 抬起手放在嘴巴和她小声说话,安慰她:
“其实吧,凡是不能往坏处想, 不一定就回不来了呢, 他只是不想给你任何期望, 因为他知道,哪怕一丁点的期望,到了最后都会变成燎原之火。”
商录最后对傅云生说的话,他作为旁听的那个人,大概也猜得出一二,一定是如同那晚他在地下室和他的夜谈,商录全然没有提起他的未来假如还有她。
大概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哪怕是一丁点儿的希望,都会被臆想成美好的未来,心里有了大牵挂,便完成不了上面交付的任务。
行走在这个复杂的社会上,看过了太过的冷暖炎凉,商录知道,她还是那个最纯粹的傅云生。他可以一言不发,自作主张从高中等到现在,但是她不行,她是个可怜又老实的女孩子,一定会当了真。
作为一个负责人的男人,切不可轻易对一个女孩子许诺,因为有的诺言,会让女孩子牺牲一辈子去等待。
方元在傅云生这里,真真切切体会到什么叫女孩子是水做的,商录“死”的时候,她也是这样默默的哭了好几天,现在只有个机会在电话里饯别,短短两分钟的对话,便把她的希望全部敲碎了:
“别等。”
这两个字眼,现在想来还是会觉得难过至极,一句话就把她的感情判了无期。
“我知道,方元,我都知道。”
她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明白,只是不想做个那么懂事的人,她毕竟也是个自私贪心鬼,她不想多做解释,是觉得再多的言论也表达不出孤立无援的寂寞和恐慌。
遥遥无期,这和看不到希望是一样的。
——
抵达海泉市机场的时候,傅云生已经不哭了,只是下飞机有些慌神,好在全程都有方元在,也不至于出什么差错。方元的好友刻意开了车来机场接,看到方元身侧站了个女孩子,他的好友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被她哭红的眼睛吓了一跳,拉过方元就开始训他:
“卧槽,你是不是恶魔啊,那么好看的女孩子你竟然不知道哄哄,你看都哭成金鱼了?”
方元恋爱经验几乎为零,傅云生又不是她的女朋友,除了网络上看来的撩妹法宝,哪里懂这些,自己都快冤死了,欲哭无泪的摊手:
“我嘴笨,你教教我?”
“我教你大爷。”
他好友一脸鄙视,这家伙平日里可是他们公司里业务最好的那一个,口齿伶俐是出了名的。怎么可能遇到女孩子就不会说话了。
两个好友压着声音斗嘴,正起劲时,方元察觉到牵引绳动了,一转头就看到傅云生把牵引绳解开,自顾自的走到了打车的道上,方元一把将她拉回来,只差没有跪地求饶了:
“姑奶奶,你想死啊,别想不开啊,死了我怎么交代。”
傅云生:“我,打车……回家。”
傅云生嗓子有些沙哑,声音细若蚊虫,方元没怎么听明白,赶紧把她拉到好友的车里:
“什么都不说了,什么也别想,我送你回你住的地方,睡一觉起来就雨过天晴了,答应的事情我肯定做到,要平安把你送回去。”
方元拉她到后排,自己也跟着进去,等到好友启动了车子,这才问傅云生家在哪里。
傅云生在海泉市有一个小居所,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小出租屋,平日里她不是去图书馆复习,就是去接旅游拍摄,很少回去,那地儿又黑又潮湿,想起方元总是嫌弃农村里的模样,不好意思报真实住址,只说了相邻的小区,没想到最后还是被方元戳破,他拉着她的行李箱,先把朋友轰走,要强的跟着他一起进去那个黑黑的小屋子。
方元其实比傅云生想像的细心很多,他帮着她打扫完屋子,给了她自己一张自己公司的名片,把以后多联系和找工作就给他打电话的事情说的一清二楚。看傅云生魂不守舍,不厌其烦的重复了好几遍,看傅云生收下他的名片才罢休。
傅云生只是敷衍他,不喜欢欠人情,收下了他的联系方式却从来没有打过,那一段时间过的很恍惚,再也听不到商录熟悉的嗓音,生活其实不过又恢复了一个人在大城市里打拼的那些年,只是被远方的那个人撩动了心弦,心也丢了,魂也丢了。
后来恢复了一段时间,她又来了些精神,开始正常在网络上接单,给网红们拍照和宣传,其余闲暇的时间就抓紧机会去图书馆自习,她和方元的关系,也是在自习室里被他打扰的心烦了而渐渐熟络的。
时间过的很快,这一年的冬季来的很早,也很冷,她接拍客片的工作渐渐少了,索性去一家咖啡厅兼职,结果误打误撞被方元知道,请去做了他们公司的后期修图师,假期工,薪水比咖啡店的薪资要高很多。
方元被她拒绝过,不敢再提追求的事情,甚至长久的相处中才发现,其实和傅云生成为了朋友显得更加自然,于是也只当一个普通朋友处着,想着商录最后和自己说的那番话,还真的开始物色对她抛出橄榄枝的男生,商录的要求,可不就是现在大部分岳父岳母的要求,只是傅云生眼光更高,人家还没行动,就已经把拒绝的话写在了脸上。
她在等商录,一年也好,两年也好,直到忘记为止。
年末时,傅云生去理发店剪了短发回来,发型把方元下了一大跳,只夸奖是逆生长的典范,后来两个人买了楼下的麻辣烫,窝在她的屋子里看新闻,看到新闻上有条警方线人堕落黑-道的事情,方元不难免想起商录,无心的嘀咕了一句:
“这工作并没有小说里那么光鲜亮丽,也不如无间道那般的炫酷,这是玩命吧。”
说者无意,听这倒是有心,许久没听到傅云生说话,方元偏过头才看到傅云生垂下了眼睛,方元暗自怪自己管不住嘴,想起这段时间关于缅甸边境的新闻没有一件好事儿,也看不到与商录或是“六哥”相关案子进展,他赶紧往她碗里夹了一大颗鱼丸:
“别别别,别瞎想,你离高考可不远了,人生不是一步一步走的么。”
悲观主义者的傅云生有方元这个活宝在身边其实是幸运的,她多了一个可以分享和讨论事情的朋友,也不用成日把这些秘密蒙在心里,想一些悲观的事情。
时间一晃而过,二零一七年六月,离全国高考日还有两天,傅云生没忘记接活,还在给客人拍摄写真,方元看她连书本都没看,倒是有些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意思,跑去给她当免费的后勤,顺便提醒她:
“大姐,离考高还有两天了,你还在这儿拍照?”
傅云生知道这种事情着急也没用,她不是只有读书一件事情需要做,还要赚钱养家糊口,不能停止赚钱的脚步,方元问起她的志愿,傅云生想也不想,把目标订成了云南大学:
“如果考不上云大,那明年再考。”
她终究还是想要去一个离商录更近一些的城市,哪怕现在了无音讯也没关系,若是有一天他完成任务了,她就能很快的飞去见他。也或者,商录如果继续驻守边防,她每个周末还能坐动车下去。
这是她心里,一方小小的希冀。
想要留住一个人很容易,想要留住一颗心却是难上加难,方元明白她的小心思,在默默难过之后,给了她一个加油和鼓励:
“那我也会经常去看你的,你好好考。”
事实上,傅云生对于自己能考上云南大学的事情还是很有信心的,从考场出来,便觉得这事情十拿九稳,开始在网络上搜索那边的风土人情和生活习惯,一切先从慢慢了解开始。
收到云南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傅云生刚好回沈星云工作的制衣厂探望,她一口气给了沈星云不少钱,告诉她自己选择的城市很遥远,沈星云这辈子只有这一个女儿,自打那件事情发生,两母女之间虽然还是一样的互相关照,但她知道女儿心里或许还是会有那道坎,拉着她的手嘱托了好几遍:
“那边紫外线挺强的,要注意别晒黑了。”
“我知道,我已经那么大了,知道照顾自己。”
尽管当初的那个小笨瓜长大了很多,独立了很多,可是在父母的眼里,永远没有长大的孩子,只有操不完的心和说不完的嘱托,直至傅云生到了学生宿舍,她才后知后觉,在自己行李箱的夹层里看到一个装了钱的牛皮纸信封,和一张沈星云写的歪歪倒倒的纸条:
【要好好的,别委屈自己。】
她拿着那张纸条和那些钱,默默在花园里难过了许久,最后把纸条小心的折叠起来,塞在自己的收藏相册里。
宿舍里四个女孩子,最小的只有十八岁,最大的便是她,一个二十四岁的半社会人士,大家知道她是自考进来,满是崇拜的拉着她问了很多问题,甚至还很好奇毕了业以后的人生会过的怎么样,傅云生好像也教不了他们什么,说的都是自己的个人体验,后来,小妹妹婉儿好奇的问了她一个问题:
“云生,那你有男朋友没有?”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或许对爱情的幻想还是停留在高中时期,总是充满着憧憬和好奇,傅云生愣了许久,说道:
“他在很远的地方,并不是经常见面来着。”
后来大家没看到过有异性给她打过电话,也就在心里默默脑补了她的男友已经去世的事情。
她这个大龄学生到了班级上,吸引了不少同学的好奇目光,正式开学的前一个星期,她几乎都是在议论声中度过的,后来风波渐渐平息,她这才淡出大家的视线,得以安心学习,以四季如春闻名的昆明每年夏季都能吸引不少游客,她的旅拍工作也并没有停下,借着地理位置便利,基本能自给自足。
这年冬日,上帝给她开了一扇窗,傅云生的风景照登上了杂志,微博上的粉丝数量也已经达到十万,生活好像正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只是唯独缺少了那个熟悉的人,心里忘不掉,无心去管沈星云催促她找男朋友事情,因此连过年也没有回去团聚,窝在宿舍里吃外卖,还在手机上时刻关注着缅甸边境的消息。
商录没有再给她打过一通电话,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真的随着那次的事件报道埋入了黄土,没人提起,没人记得,时间一长,连老百姓们也忘记了。
她越想越难过,把麻辣烫塞在嘴里,吃着吃着就放下了筷子,索性埋在写字桌上哭,不想被方元打来的电话打断,她只得有接起来,听到方元在里面咋呼:
“你今年没回来过年啊,我也在昆明啊,出来吃过桥米线。”
傅云生下了楼,没看到傻子方元,便知道他一定以为云南大学的宿舍在学校里,从园西路一路走上去,果然看到那小子站在门口,手上握着个烤饵块,她几步走上去:
“你不陪父母过年?”
“我爸妈都在国外,圣诞节才回去的,准备春假就来你这呆几天。”
傅云生不怎么感兴趣方元的家境,看有客来,自然好吃好喝的招待上,免费送上照片一组。方元知道她还是孑然一身,干脆劝她放弃:
“啊,二十多岁的大姑娘再不谈恋爱就嫁不出去了。”
“我不觉得婚姻是一个女人的必经的过程。”
能在异国他乡遇到相熟的老朋友,傅云生的假期过的便没有那么枯燥乏味,大年初五,方元订上了回程的飞机票,两个人最后一次去店里吃了过桥米线,方元见她一闲下来就会翻看手机上的新闻播报,有点无奈:
“你总是这样吃饭,不怕喂到鼻子里吗?”
傅云生送给他一个白眼,低着头继续翻看,突然瞧见排在最前面的一条新闻……
↓
↓
↓
————
“你别总是给我甩白眼呀,我告诉你,傅云生……”
方元的话并没有说完,就瞧见傅云生惨白着一张脸色,拿了手机去外面打电话,他和她认识了那么久,也只有关于商录的消息她才会那么上心,于是赶紧跟在她的身后出了门,看到她站在大街上不停的打电话和发微信,着急的满头大汗,便问:
“怎么了,有消息了?”
新闻上报道的,确实是商录所在的支队破获了大案子,一同上了报纸头头条的,还有宋时毅的名字。
新闻上写,今天凌晨五点,边防支队攻破了一起瑞丽至缅甸特大跨国珠宝走私案,目前已抓捕主案三人,犯罪嫌疑人十四人,在逃三人,我国支队警员受伤八人,伤亡一人,警员宋时毅身重数刀,倒在了作战前线,傅云生记得,自己最后一次在瑞丽见到宋时毅,他还拿了水果来酒店看她,顺手抱走了那一束向日葵,不曾想这就是她们的最后一面,她挂断了电话没有多久,那边就有人用座机给她回了电话,听声音,是接替商录的新连长,那人大概知道她是谁,握着听筒,哽咽的和她说了一句:
“傅姑娘,谢谢你对时毅的关心,人是真的走了,这边不安全,不能接纳你来看望和祭奠。”
傅云生知道他们驻守边界的种种不便,听说对警员信息保密的更为严厉的是缉毒警察,她心软,原本打的就是开口询问宋时毅情况的信息,听到电话里男人的嗓音哽咽了,自己也哭起来,不知道说什么,只回复了一句:
“谢谢。”
我们为什么能平安的站在这片土地上,是因为祖国有千万个宋时毅,她想亲口说的那声感谢,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说第二遍。
方元原本对这个职业没有那么深的了解,只觉得保家卫国理所当然,大抵也是那晚被商录说的那句话触动,听到傅云生哑着嗓子说了一声谢谢,心竟也难过起来,两个人再没有胃口吃饭,一路散步回云大宿舍,他试探的说了一句:
“大概,商录快回来了吧。”
傅云生不知道商录作为线人调查的是哪一宗案件,但平日里他和宋时毅关系最铁,他是他们队里的大哥哥,自然不会轻易放过杀了宋时毅的嫌疑犯,他或许比她更难过,这时候一定守在小山村的木屋子里借酒消愁。
也或者,在街道上买醉,不能去看好兄弟最后一眼。
这事情在报纸上连续刊登了好几天,直至三天以后,在逃的嫌疑犯抓到两个人,这段案件才告一段落,进入审查环节,傅云生不敢错过每天的新闻,却始终没有看到与商录和六哥有关的字眼,直至一个星期以后,关于从犯的身份介绍里,新闻上才说起那个远在姐告口岸的小山村,她那时候终于明白商录为什么要留在那个破旧的小山村里,因为从犯,就是那次她参加婚礼王姥姥家的植物人孙子,原来她曾经离从犯那么近,只是太过幸运,只差一步就要卷入这场可怕又复杂的漩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