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溥观近日之朝廷,贤臣落难,小人当道,陛下北狩,温体仁之属汲汲于争权营利,丝毫不以国家社稷为意。一应党羽,助纣为虐,正人君子钳口不言,朝廷风气日渐隳坏。溥忝为贡生,不敢坐视不理,无奈位卑言轻,不能有一呼百应之效。老大人三朝元老,德高望重,愿借大人之力,迎回圣主,振我朝纲。”
徐光启点头道:“你说这话虽然不错,可是兹事体大,你要从何做起?”张溥道:“翦其羽翼,去其爪牙,则首恶易除。”徐光启沉思不语,张溥续道:“内中有一锦州总兵官桓者,最为可杀!”徐光启一怔,目光不由得瞧向桓震这边。杨柳更是愤形于色,就要找他拼命。桓震冲两人连使眼色,不让他们泄漏自己身份,装作无事一般问道:“这桓总兵如何可杀?”
张溥这才留意旁边还有一人,桓震今日既没穿着官服,又是其貌不扬,难怪张溥没将他放在眼里了,当下过来请教他姓名,桓震不愿告诉他真名实姓,只推说自己姓周,单名一个辰字。张溥见他是个名不见经传之人,也就不以为意,续道:“那桓某人不学无术,毫无品行,方入仕途之时阿附魏奄,魏奄倒台,他又以巧言媚上,得在辽东苟延残喘。陛下初登大宝,不愿过多杀戮,他不思之为天高地厚之恩,反以为得计,数年来拥兵自重,勾结外寇,隳坏朝纲,无所不为。近日溥闻坊间传言,他又要纳温体仁之女为妻,真是毫无羞耻之心!”
徐光启脸色愈来愈难看,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好容易将张溥敷衍得走了,转头瞧桓震时,却见他神色如常,似乎毫不生气,施施然拜别而去,心中不由得感叹,正如门生孙元化信中所言,此人的心思确乎不是轻易揣摩得透的,也不知道他应孙元化所请,收他为弟子的这一步是走得对了,还是千古错着。
桓震回到兵部,便接到前方战报,皇太极大军一连突破怀柔、密云防线,密云守将力战而死,后金大兵直奔古北口,意图越城出关,逸走蒙古。这一路追兵是张正朝率领,他一面拼命追赶,一面急告金国奇移兵东向,一面檄约潮河所守军夹击。密云后卫指挥使罗顺亲率主力南下堵截,两军在虎头山交锋,一场恶战下来,罗军主力虽然伤损殆尽,可是也拖延了时间,让张正朝得以赶到古北口布防。皇太极眼见突围无望,索性东行破曹家寨明军据点,转而南下,要从磨刀峪出关。
此时金国奇已到密云,闻报当即向磨刀峪外墙子岭行军,此地山道狭窄,不利骑兵通行,金国奇叫人埋下火药,伏击皇太极中军,一击之下三军大乱,明军趁机抛下石头火油,压死烧死了不少鞑子。
皇太极很快收拾残部向北逸去,走原路回曹家寨去。是时张正朝正取道石匣营南下与金国奇会合,来不及掉头北上追赶,皇太极带着五六万人,一头钻进了雾灵山。
原本照道理来说,明军不善山战,后金大军进了山,就如同鱼儿进了水,立刻便能逃之夭夭。可没成想大军一进山,便遭到伏击,损伤十分惨重。伏击他们的不是明军,却是林丹汗。
原来林丹自从给皇太极剿平之后,心中时常耿耿,始终忘不了复仇雪恨。此次皇太极侵明,国内兵力空虚,林丹便有意抄其后路。蒙古各部虽然臣服于金,可是也并非毫无二致,林丹游说各部,零零散散地却也拼凑起一万多人,原意是要奔袭沈阳,杀皇太极一个措手不及,掠了他后方的妻子儿女,来换取自己的故土,可是谋士一再进言,要他不如陈兵明国边境,如皇太极胜了,就杀入明境去趁火打劫,倘若皇太极败了,就助明军一臂之力将他擒杀,不但报了一箭之仇,更可以博一个封赏赐爵。林丹甚以为然,便屯兵长城以北,一直在观望皇太极动静。后金兵在长城南来回折腾,一应情形都尽在林丹掌握之中,终于在雾灵山给他堵住了皇太极大军。
两军接了一战,便开始相持不下,谁也不肯先行发难。金、张二军合兵一处,由金国奇带着直向北来,到了雾灵山外驻扎。他明知入山作战不利于明军,只是扎营观望,一面行文回京去请示。
恰好这时候皇太极的和表也到了。原来皇太极眼见腹背受敌,二者不能兼顾,用宁完我之议,决定向明朝求和,拖住金国奇部,先行杀破了林丹,再回头来对付明军。和表一上,温体仁为首的一班文臣大都主张不允,消息传出,满京大哗,张溥为首的一班在京士子联名起来上书,又在宫门口大哭长跪,温体仁迫于舆论,不得不应允议和,却要遣使谈判,才可定盟。周延儒受了此命,以主使统领议和诸般事宜,另有兵部梁廷栋为副使,以及一干礼部、大理寺的随员,总有四五十人,浩浩荡荡地前往密云。
桓震借机讨令,要领一军去护送使臣。温体仁起初仍是不允,后来迫得桓震亲口应承,一返京师便要举行吉礼,这才教兵部发了文书。其实桓震本可轻身往赴,可是那样一来便不得朝廷承认,没有合法性。眼下虽然皇帝不在,温体仁把持朝政,但那毕竟是合法的朝廷,这在本朝英宗时候已有先例可循。
一行人出了北京,没走得两天,便收到金国奇的消息,说皇太极与林丹交战,初战胜,二战败,三战又败,已经给逼得退出了雾灵山,屯兵长城以内。林丹顾虑明军大兵,不敢轻易追击。金国奇请示,是要挟势打他个措手不及,还是暂且按兵不动,以待时机。
此时使臣还须至少十日方能抵达密云,周延儒拿了主意,教金国奇宣谕皇太极,只准带随从五十,轻身来密云谈判,否则便要发起进攻。
皇太极拿着周延儒的回书,一字字地读了,原本黑红的脸膛更加涨得如同紫茄子一般。他皇太极几时受过这等奇耻大辱?以往他虽然也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明朝廷要求议和,但那都是乘胜胁和,自己这方面总占据主动,这一回却是被打得走投无路,似乎在向世仇哀求性命,而且周延儒的回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