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经历了白日的一场大战,鞑子兵一直冲到城下,险些便攻了进来,城里居民都是人心惶惶,原先热闹的市集,未等得太阳落山,便空荡荡的不见半个人影。路旁店铺也大多下了门板,只有少数几家胆子大的继续做着生意,然而也是门可罗雀。往日街间叫卖的小贩,一日之间统统消声匿迹了。
皇宫之中,也是一般的景象。自从傍晚工部尚书张凤翔张大人紧急觐见,皇帝在文华殿召对,与他交谈了一个多时辰,随后便脸色铁青,一叠连声地叫传首辅钱大人,阁老韩大人、成大人,兵部申大人,户部毕大人一起来见。几位大臣刚刚上罢午朝,有的直接回了自己府邸,有的仍在衙署办公,一听皇帝召见,都是匆匆忙忙地赶进宫来。
几个人居所远近不同,赶到的时间也不一样。钱龙锡来得最早,到了文华殿外,悄悄扯过一个值守太监,问道:“可知道陛下何事忽然传召?”那值守太监跪下叩了个头,道:“小人不知,不过今日陛下见过了工部张大人之后,仿佛很是生气,大人进去的时候还须多加小心。”钱龙锡心里一沉,点了点头,便叫他带自己进殿去。
又过片刻,其余人等也都赶来,就有太监去偏殿请了崇祯进来。崇祯快步走到御案后坐了下来,未语先怒,目光冷冷地扫过群臣,终于停留在首辅钱龙锡的脸上。
钱龙锡为官多年,早善于察言观色,看今日皇帝的神情,便知道他定是为了甚么事情正在发怒。当前的大事莫过于鞑子攻城,可是今日四方援军刚刚与虏兵大战,虽然满桂部有些伤亡,袁崇焕却是打了一个胜仗,功过相抵,按理说并不会招惹皇帝这般生气。
崇祯瞧了他几眼,问道:“钱龙锡,你是首辅,朕问你,眼下虏兵压城,城防工事可都预备妥当了?”钱龙锡想了一想,犹犹豫豫地答道:“天子圣恩浩荡,臣等敢不用命,士卒将领同心戮力……”他一句话说到一半,便听啪地一声巨响,石粉四溅,有几粒险些迸到他脸上,竟是崇祯将一个玉石镇纸,摔在了他的面前。
钱龙锡吓了一跳,连忙跪了下来、韩爌,成基命等人见状,也都一同跪下。崇祯喘了一口长气,怒道:“今日张凤翔给朕上本,说是前些日巡查城头,见三大营的许多士兵,连炮也识不得放,可是真的?”新任的兵部本官申用懋,见皇帝说到城防头上来,那是自己该当负责的事情,心想与其等着给皇帝质问,不如自己先来叩头认错,当下俯首道:“臣忝任兵部,疏于监察,罪该万死!”
崇祯冷笑一声,道:“万死?万死可赎么?今日德胜门外,不是那些无能的兵冲着满桂发炮,他又怎么会输?倘若我大明的火炮都如今日一般单打自己人,那还得了?”话头一转,道:“罢了,你方才上任,诸事不知,那也难怪。”申用懋大大松了口气,没想到皇帝居然还会安慰自己,心想下去之后定要好好整顿一番三大营,做出个样子来以报圣恩。
韩爌虽然位在钱龙锡之下,却是所有阁臣之中最老成持重的一个。见崇祯为了三大营不会打炮,发怒呵责堂堂首辅钱龙锡,心中虽然不敢有所不满,却也暗自叹息。候着皇帝又发过一阵脾气,脸色稍稍晴朗了半分,这才上前奏道:“臣启陛下,三大营积弊,犹如冰冻三尺,非一朝一夕可成。”崇祯听他这句话,不由得点了点头。他是一个敢于整顿开拓的皇帝,连把持朝政、权势薰天的大阉魏忠贤尚且不在话下,何况小小的营伍积弊?当下问道:“韩卿,依你之见,应当如何清理营伍,革除积弊?”
韩爌说这话的目的,却并非催着皇帝整顿京营。他也知道眼下的当务之急是鞑子入侵,绝不会有那种时间从容不迫地搞甚么整肃军纪。当下回奏道:“陛下,京营积弊,由来已久,就如黄河沉沙,积若干年而成,亦必要若干年方能清浚干净。眼下敌氛方炽,贸然着手势必引致军心动荡。事有轻重缓急,整顿一事,请陛下等待退敌之后再作打算。”
崇祯眉头一皱,斥道:“一个个都是说得好听,当真办事起来,全都成了空言邀宠之辈!”韩爌却不在意他如何叱骂自己,又待再辩,只听钱龙锡上前跪奏:“陛下明鉴万里。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若无虎狼之师,如何能当得虎狼之敌?”这几句话却是顺着皇帝意思,句句投他所好,崇祯听了,脸色少和,却听钱龙锡又道:“只是三大营之中,裙带关系盘根错节,必须有一得力大臣,奉天子诏,持尚方剑,方有镇压之效。不知陛下心目中可有得当的人选?”
这一下却当真把崇祯给问住了。低头沉思,将满朝大臣一一想了个遍,只觉得文臣只懂拍马吹牛,武将单会吃饷要钱,稍稍有些本事的,自己却又信不过,这许多拿着国家俸禄的侍郎总兵们,竟没一个能为自己所用,不由得长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