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上个月,潞安府作坊名义上的主持人,李经纬的妾舅,便以“引诱刁民,不务生产”的罪名给逮了起来。潞安府一审之下,居然审出他不光“引诱刁民”,还朝边境走私铁器食盐。这可是通番大罪,地方上不能处理,便将他解送进京。
李经纬的妾是个厉害人物,两场大闹之下,逼得他不得不跟着来北京设法营救。可是运气不好,京中官场刚刚经过一次大换血,李经纬原先的几条门路,都给崇祯皇帝断了。他没法可想,听那些罢官的魏党人物说,桓震是近来一个厉害角色,一手搞垮了魏忠贤,很得皇帝的信任,便想从他身上设法。
这些他自然不会对桓震明说,然而桓震毕竟也在官场中混了一段时间,听得他含糊其辞,心里早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情。心中却觉得这个李经纬颇有商业头脑,他所做的事情,同英国圈地运动刚刚开始的时候,又有什么两样?
然而若论起国法,他又确实犯了法,论起罪来并不冤枉。这种事情,到底不能帮他设法,当下摇了摇头,仍是要走。
李经纬却如蚂蟥一般叮住了不放,直跟在他后面,一路尾随到了家里。任是谁这般给人跟着都会不爽,桓震走到自己家门,回头看看尾巴仍然缀在身后,不由得大叹自己倒霉,怎地招惹上了这种厚面皮?不过商人倘若面皮不厚,也就不能发财了。
猛然站定步子,回身瞪着李经纬。李经纬收足不住,险些撞在他身上。好容易稳住了,讪笑道:“大人身手敏捷,下官不如,下官不如。”桓震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正色道:“你这等忙桓某帮不了,更加不敢帮。请你另寻别人去罢。”李经纬仍是笑眯眯地,却是一副不信桓震所说的神色,道:“桓大人敢是嫌下官诚意不够么?”所谓诚意,那便是桓震院子里堆的那些礼物了。
桓震听他这一说,才想起自己家里还有这一个大麻烦在,心想你跟来了倒也正好,当下将家里的厨娘仆人统统叫了出来,每人搬了一点,朝李经纬面前一堆,略一拱手,道:“烦劳李兄自己顾车拉回去罢。桓某还有事忙,不送了。”
李经纬瞠目结舌,嘴巴上不爱钱,可是两只手忙着往兜里塞钱的官员自己见得多了,像桓震这样把送进门的东西丢出来,这还是头一遭遇到。看来传统的金钱攻势,对这个御史是没有甚么用处的了。
狠了狠心,扯住桓震衣袖,跪了下来,哀求道:“桓大人想要什么,但凡下官能力所及,无不尽力筹办。”桓震十分不喜这一套,本想甩手便走,忽然脑袋里灵光一闪,两眼一瞬不瞬地瞧着李经纬,直瞧得他心里发毛,这才道:“好,我便应承替你设法,只是成与不成,却不能保证。然而我有一个条件,你答应下来,我才替你去办这事。”
李经纬见他前后态度迥异,一时间倒不敢随便开口了。桓震作势欲走,吓得他一叠连声地直叫答应。桓震暗暗发笑,一本正经地将他拉了起来,说道:“本官的条件很是简单,也并不要你眼下兑现。我要同你立一个君子协定,日后凭你守也罢,不守也罢。”李经纬愈加奇怪,问道:“请大人明示。”
桓震一字一句地道:“我要你将来在我要求之时,要求之地做我要你做的生意。”见李经纬一副不解的样子,又道:“收益自然归你,本官不同你去争。只要你缴纳国税便可。”李经纬低头思索,总觉对自己似乎并没甚么坏处,何况这么一来还能将自己的生意同官挂上钩,平时求也求不来,怎么会推辞?当下一口答应了。
以后的事情,桓震便一力替他打点,好在并非甚么通天大案,刑部卖他一个面子,大事化小,打回原县去了。李经纬自然感激不尽,又送来许多礼物,桓震却都一一拒收,只说叫他莫要忘了当日之约。
他因了这件事情,在京中多耽搁了几日,再不动身赶路,非得挨上一个申饬不可。当即收拾起行,不久便到了遵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