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竹,放眼望去,方圆数百米尽是一色的青翠浓郁,令人心旷神怡。竹林旁一汪平湖,拱桥如虹,因气候冷寒,湖面已然结冰,冷津津地散发着寒气。不同于南国的小桥流水,然而倒也别有一番情致。
肩舆在重华殿前停下,随行的宫人们小心请了我出来。我笼着手炉缓缓步下肩舆,在妆晨与绣夜的扶持下迈进殿中,尔后望了望妆晨,微微颔首。妆晨会意,忙忙打开收拾好的锦兜,抓出一把散碎金银便分发众人,口中只道:“诸位辛苦了,这是王妃打赏给你们的,都领了喝茶去罢!”
漠国与楚朝相隔不远,边疆民众亦多有往来,故而王府里宫人几乎都通达不少南话,见此情景立刻会意,于是个个喜滋滋接了赏赐,拜谢着各自去了。
我这才转身进了殿中,依依四顾,心下不由得不对拓跋朔很是好奇。他本是漠国王子,然而他的居处,不管是我先前所居南园也好,还是他这东园也罢,无论亭台楼阁、花木草树,处处布置格局皆似极了南国。除此之外,他的南话亦说的无比通畅,语音自然,半点也不生涩,倒似自幼便讲得似的,实在是令人惊奇。
进了内殿,一色的雪白毛毯铺地,墙壁雕画,镶嵌以各种金银玉器,这才略略有了些异国风情。寝室早有宫人着意收拾过了,然而那两个丫头仍不放心,定要亲历亲为,如此折腾了约莫半柱香时间,我终得安然住下了。
第十三章 心似双丝网(中)
这日日头下得倒也恁快,转眼便到了晚间,我用过晚膳,左右无事,持过一卷《列女传》便斜斜倚榻看了起来,妆晨吩咐热下了我沐浴所需的热汤,便与绣夜各自执了一方绣帕就着明晃晃的烛光做些绣活打发时间。一时间室内只得各自的呼吸声和着红烛燃烧时的毕剥声,倒也颇是宁馨。
没有通传,匆匆的脚步声忽然而至,我的身前便立时笼上了一个高大的身影,直掩去了大片光亮。我不由抬眼望去,登时惊地坐起身便要下榻,口中忙道:“不知王爷驾临,臣妾未及远迎,实在失礼。”
他却制止了我的动作,同时挥手命退了同样被吓到的妆晨与绣夜,重重在我榻上坐下,笑道:“在看什么?”
我这才和缓了心神,掩了书卷半嗔道:“王爷可也真是,来了也不使人通报一声,可尽看臣妾的笑话了。”
“《列女传》?”他却不理会我的抱怨,只伸手扯过我压在身下的书卷看了眼,尔后深深望我,“宓儿要学那书中女子,流传千古?”
我含笑夺过书卷来放到一边,嗔笑道:“难道看什么便是要学什么?王爷这话好没意思!”
他伸手揽我肩膀,扭头却冲着门外,“进来罢!”
我抬眼,却见门外不知何时立了六名宫人,皆是十五六岁的姑娘家,瞧着倒个个清秀俐落。“你身边只得两名丫鬟使唤,实在不妥。这些女子都是本王精挑细选,机灵俐落,最重要的是,她们都是南人女子,与你亦能说得上话。”他微微笑道。
我心中一暖,不意他竟代我思虑地如此周全,仰首望他,见他亦含笑望我,眼神温软仿如多年相知,胸中不由一滞,“王爷厚爱,臣妾却之不恭,欣然领受。”
他闻言却很是欢喜,转向那些女子道:“你们从今而后便好好服侍王妃,可听明白了?”
“是。”那六名女子齐齐屈身应道。
“退下罢。”他挥手,不过片刻,随即转脸望我,浓浓笑意如冬日最暖的朝阳,一点一点,侵入我本被坚冰包裹的心脏。“三日后,便是你我大婚之日。”他蓦地开口,伸手顺过我颊边发丝,轻轻把弄。
大婚……我心头微恸,更觉迷乱,只听他悠悠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宓儿,本王初次见你,你为三弟所伤,重伤不醒,眉宇间似噙了浓浓的哀愁,拂之不去。然而甫一醒来,你便牙尖嘴利与本王辩驳,几乎令本王哑口无言。本王时时在想,你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明明这样柔弱,却又无比坚强、聪慧。那日听到你口唤他人名字,本王愤恼之余,有意冷落于你,然而这一个月,却无时无刻未将你放在心上,攻打犬戎,岂是为了那些财物?何尝不是为了他们累你受伤!”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我不禁哽咽,他刚毅的下巴搁在我头顶心,有些生硬地疼,然而更疼的却是那颗不知该何去何从的心。几番犹疑,我讷讷开口:“王爷如此心意,臣妾必当感恩戴德,倾心以报。”
他却摇头,眼中神色认真无比:“宓儿,本王对你,倾以真心。然而你的真心,却有几分?”语气互转疾厉,他蓦地以指抬起我的脸庞,镇声道:“现下在你心中,可还有旁人?”
“王爷——?!”我的声音在他炽烈的注视下嘎然而止,直直与他四目相对,再没有开口的勇气。他的目光如火,却透着不可忽视的冷凝,寒意在心头缓缓攀升,我被迫仰着脸,他托住我下颚的手指是粗糙的,长年握弓掌剑的手,怎可能温软如我初初的记忆?我无法言语,只能被动仰望着他,就这样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对峙着。心跳一声急过一声,似澎湃的海浪,几乎将灵魂也拍将出去。
“……你很倔强。”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开了我,沉沉阖眼,再复睁开眼时,已是初见时的澄明。他缓缓开口,声音沉重而无奈。
我的颈项已酸涩地几乎无法动弹,只恍惚见他站起身,俯望我,再次掩去我所有光亮,“宓儿,记着你的身份,千万莫叫本王失望。”
他的声音低沉,似强抑着浓烈的情绪,竟颇有抖颤。短短两句重重直击我内心深处,我心头大震,待要勉力抬头望他,却见他已然转身离去,红烛杳杳中,他的背影拉得很长,低沉而缠绵,盘树之藤般狠狠将我缠绕,几乎窒息。
因拓跋朔已向帝后禀明我身体康复,准备大婚,故而一大早我便需进宫觐见帝后,行子媳之礼。
妆晨细心地替我装扮着,觐见帝后妆容不宜太过浓重,否则有张扬之嫌;亦不可过于简约,否则又有怠慢之罪。妆晨斟酌再三,为我梳作了惊鹄髻,斜斜簪一支五凤朝阳挂珠钗。至于妆容,不过薄薄匀了一层蔷薇粉,颊上以少许胭脂膏子晕染,瞧起来清新亦不失大气。眉却描作拂烟,绣夜执了金箔正要为我点上额心,我心头一动,伸手拦了下来。绣夜一怔,“王妃?”
我笑道:“用朱砂罢。”
绣夜会意,忙使画笔沾了朱砂轻轻点在我额心,不浓不淡,几笔便描成一朵怒放的梅花。妆晨执了银簪挑了些许胭脂在我唇上,我微微一抿,一抹嫣色便晕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