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张宁问人才知,于谦近段时间一直称病没有在外露面。当下便在内阁官署中重新细察杨士奇前两天送上来的官吏举荐名单,果然没有于谦的名字。他便在心下寻思:杨士奇和于谦交情很深,他既然到了湖广,没有道理不想让于谦与自己重续师生之谊;于谦没有出现在名单上,问题不在杨士奇,一定是于谦那边没有说通。
于谦从内侍省监狱里放出来之后,张宁对他当然很厚道,不仅安排了住宅,还送了不薄的财物,让其在这边的生活无虞。他又下令不再限制于谦的人身自由,但对于接到武昌的董氏及子,却没有明确的态度,有拿了做人质的嫌疑。
看罢卷宗,张宁便起身离开内阁书房,传侍卫言明要去旧察院那边见杨士奇。
照常是乘坐马车,他不是很喜欢坐轿,现代人的潜意识里靠机械电器惯了,对于奴役人有种难以名状的不自在。街面上热闹喧嚣,马车因此走得很慢,张宁便挑开帘子沿路看外面的光景。
武昌府不仅是中部重镇,放在全国也是大城之一,人口十分密集,但从户册卷宗上估计也有几十万人,这街面上的气氛就可见一斑。可是在张宁眼里,仍有一种落后粗糙的感觉,不自觉与记忆里都市对比的缘故。
此段路地势较低,视线因此不甚开阔,目光局限于周围的光景,看起来就好像现代西部地区的乡镇老街一般。除开几处高门大户的门庭,以及富商开的酒楼,放眼看去便大多是挑担的、拉板车的、摆摊的等等形形色色讨生活的人。街头靠近沙湖,有一个城内码头,能看见拉船的纤夫以及一群用肩扛或推独轮车卸货的苦工。
可以判断在这座繁华的明代都市里,大多数人仍然不识字、依旧靠传统的手艺和门路讨生活,几十万人的城市里除了官府也没有较大诸如企业之类的组织,散成一盘……这还算好的地方,武昌府地处平原、江湖水陆交通之地,若是那些远离中心地区的地方,恐怕情况比这还差许多倍。
触景生情,张宁心里有个感受:人是很多,人才很少。像于谦那样能通过见识到的事物很快理解新东西的人、又在旧规则下能应付得当的士人,在不识字的大众中是几乎不可能产生的,在这个时代唯有依靠士绅。
车马到得旧察院,得知杨士奇正在见客。以前的湖广三司官员慕名拜访杨士奇,正在客厅里高谈阔论。不过杨士奇得报张宁来了之后,很快便出来迎接。
俩人见礼罢,杨士奇便坦然道:“在湖广做官的这些人,有几个在京师时曾有数面之缘,没蒙过面的也在纸面上见过名字。他们中间,确有人有真才实学,王爷要是同意,老夫择日引荐过来见见面如何?”
“有机会的,有机会的。”张宁随口道,“不过我现在就能认定有真才实学的人,倒是于廷益。”说到这里,张宁不禁回忆起于谦还做巡抚的时候,自己被他设伏的一场战役,将步炮骑协同战术首次应用于战阵的不是自己,竟是一个明代人。
杨士奇听罢说道:“听说这几天廷益染了风寒,闭门谢客,老夫也未见过。”
张宁沉吟道:“廷益与我多年前就是好友,如今生病了我若是不问候一句倒显得冷落了……杨公今日便遂我去探望一回如何?”
杨士奇大量张宁的表情,很认真的样子,好像真信于谦生病似的。他也便不点破,便答道:“如此也好。请王爷到厅中稍等,我去去就来,向士林诸公回句话才好抽身。”
“杨公请。”张宁客气道。等他转身走了,张宁又对随行的李震道:“叫人去准备一点礼物……不必什么药材类的东西,要是人家用不上便是扔货,备一些随时都用得上的实物。”
李震忙抱拳道:“属下明白。”
这边准备了一会儿,张宁便邀杨士奇同车,两人一起前去不远的于谦住处。
果然府门紧闭,没有人进出的迹象。好在叫人上去敲门,还是有门房开门。不一会儿,府上上的侍卫长就急忙赶过来了,此人是从内侍省派过来的,自然认得张宁,一面行叩拜礼,起来后一面又叫人去通报内府。
张宁没问多余的话,杨士奇反而问:“你们家的主人病情如何。”
侍卫长答:“卑职也不甚清楚,夫人公子亲自照料于先生,不过见他们差人去抓过药。王爷和杨大人请,卑职这就带二位去内府。”
没多久只见董氏便带着一个少年迎接出来,她低着头,吩咐少年跪拜行大礼。张宁忙上前作了个扶的动作:“不必,不必。今日我与杨公贸然造访,非为公事,只当看望当年旧友,叨扰之处还请夫人勿怪才对,大礼万万使不得。”
杨士奇开口也不便和妇人说话,便对于冕道:“虽然到了湖广,小子也不能丢了圣人经书。”
少年口齿清楚道:“我一定听杨爷爷的教诲。”杨士奇听罢一高兴便呵呵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