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江西某县打着建文太子旗号起兵失败的人真是那个太子,会怎样?
杨荣正淡定地说着官场旧事,渐渐地就意识到了这个假设。或许四海在繁多庞驳的信息中发现这个细节,就马上想到这个问题了……而杨荣自己却过了好一阵才后知后觉。当然这只是存在可能,尚未证实,但是世上诸多事端不就是从假设开始的么。
这时杨荣忽然有种直觉,貌似谦恭的四海,内心里对自己身边夸夸其谈的幕僚其实抱着一种发自内心的鄙夷。四海到这里来后举止得体,并未对任何人出言不逊,但是忽然之间杨荣发觉这是一种无视他人的孤高心态;就好像一个人站在笼子外冷眼旁观一群猴子上串下跳。
杨荣心里生出一丝对他不好的感官,但是也不得不承认人与人之间的资质是不同的,有的人一瞬间就能想明白别人好几天都不通的问题,这就是区别。
“四海为何会猜测这份消息确是建文太子所为之事?”杨荣不动声色问道。
四海也语气平缓地答:“若是消息来自锦衣卫便不会过于特别,兴许我看到了也不会多想,但它独独是来自于胡侍郎。锦衣卫监视之事涉及甚广,但胡侍郎则不会关心一些不相干的事。既然他特意向杨公的幕友提及此事,定有不同寻常之处。学生谏言,杨公可再次面见胡侍郎,详问此事,或许能得到更多的凭据。”
“你说的有道理!”杨荣的语气里带着些许惊喜,“朝廷对贼首的方方面面掌握得不可谓详尽,但大多消息毫无用处,四海能在短短时间内便从蛛丝马迹中找出有用的东西出来,果是非比常人的,不枉老夫有心栽培你。”
杨四海拜道:“杨公过誉,学生实不敢当。”
“派人去送名帖,替老夫约见胡侍郎。”杨荣直截了当地说,然后回头对众人说道,“这几天,你们每日下直之后就到老夫府上来。今天就到此为止,待我见了胡侍郎再说。”
众人便鞠躬致礼,先让杨荣离开客厅,这才纷纷跨过门槛出去。
待杨荣走了,一个戴着灰布幞头的年轻人便一脸若有所思状:“我到现在还有些糊涂,就算真是建文太子在江西起兵,不已经败了么,又有什么作用?为何杨公如此关心?”
旁人道:“你问我们有什么用,就近问四海兄不行了?”
一个鬓发花白的老头摸了一把下巴的胡须,沉吟道:“建文太子在江西起兵,况且还败了。能大败神机营的叛军怎么会如此不堪一击……难道建文太子和伪湘王不是一路的,而且中间还有不可告人的龌龊,所以建文太子才会独自冒险起兵?”
刚才那“灰布幞头”一听频频点头道:“有道理,有道理。咦,四海兄,你说说是不是这么个理?”
见杨四海不答,“灰布幞头”也不生气,一脸献媚的笑容道:“四海兄才思敏捷,往后一定是杨公身边一等一的红人儿,咱们今日已是有了交情,以后在大街上碰到在下,可不能说不认识哦。”说着说着,便将手放到了杨四海的肩膀上以示亲切。
不料就在这时,忽然杨四海猛地回头冷冷看了他一眼,语气冰冷道:“拿开!”
那“灰布幞头”愣在那里,片刻后便不由自主地乖乖把手拿开了。在一瞬间,他首先感觉的不是笑脸被人打的恼羞,而是害怕,戴着幞头的此人大约也是五六品京官,地位上是可以和杨四海平起平坐的,而且个子比四海高了整整一个头,却一下子被此人的气势给镇住了。
周围的人都沉默下来,转头静观事态。一点口角演变成斗殴也不鲜见,文人之间也是要打架的。但是“灰布幞头”丝毫没有要找回颜面的意思,只是怔在那里;就仿佛低人一等是理所当然的,又好像一只犬见到了一头老虎,根本没有勇气挑战。
这时杨四海眼睛里慑人的目光渐渐消失,他淡然地说道:“在下不太习惯与人勾肩搭背,李兄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