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州,雨,大雨倾盆。城外的校场上却站着茫茫一片将士。城墙上的张宁也是浑身湿|透,脸上的雨水不断地流如在淋浴一般。
他端起一碗酒,里面大半都是天上来的雨水,大喊道:“祭常德死难的兄弟!”
众军肃立,望向城头。
张宁在众目之下饮了半碗,又把剩下的半碗倒向城下的地上,声音哽咽道:“参议部副仗徐光绉以下,常备军将士全数战死。我密探亲眼所见,官军杀完了人竟不解愤、下令骑马践踏尸|首,诸英雄的五脏六腑脑花血肉遍地都是;有投降后的官员被逼跪地,被羞辱叫爷,不叫就被当众屠戮,这还是汉人能干的事吗?他们攻下城池后奸|yín|掳|掠形同蛮夷,伪朝暴|政可见一斑;又把咱们敬重的军旗丢在地上辱没取乐。奇耻大辱!”
他说罢将碗摔在墙砖上,拔出佩剑指向雨幕的天空,大喝道:“决一死战,歼灭贼寇,夺回常德,为战死的兄弟……收尸!”. .
“夺回常德,夺回常德,常德、常……”众军群情激奋,呐喊震天,万人愤怒的吼叫在城外的山间回荡。
……
北路军大营继骑兵大军之后、仍然还没到达常德,而此时在决策层的那一干人已经反复议论了多日新的方略。
于谦坐在常德参议部官署正中的那把椅子上、张宁曾经坐过的椅子,四顾在场的将领道:“要和叛军决战最好的时机是、他们从湘水撤回辰州的路上,可惜战机已逝。那时叛军并未准备在常德以外长期作战,粮草补给告罄,军械失修、弹药不足,人困马乏,若是能截住决战,可胜之。但眼下,我不同意北路军直逼辰州府城决战。”
坐在一旁的薛禄道:“抚台恕我直言。我认为叛军主力在南路折损也不算太小,走了那么多路现在一样疲敝;常德老窝又被咱们端了,死了不少人不说,他们造火器的东西都没了。我们立刻逼近辰州,这不是战机么?敢情我五万大军,携常德大胜之威,打他一万,还能反被打败不成?”
于谦语气强硬道:“立刻逼近辰州,是多久……此刻叛军自然也算虚弱,本官不能说一定打不赢,但也不是一定能打赢,以我所见此间存在风险。此战事关天下兴衰,必须万无一失,决不能急躁坏了大事!
叛军目前境况不好,但还有他们更不好的时候,时间拖下去越对我们有利。辰州歉收,他们在我大军威胁下怎么养活一万多人、以及各处劫掠来的两千多匹马?当然如果我们远在数百里外按兵不动,谨防他们纵兵去外地劫掠,所以也得有个布局。”
这时又有人说道:“若是叛军干脆像放弃常德一般,再放弃辰州,重新攻占别地、如就近的宝庆府,我们跟在后面不是吃灰?”
于谦冷道:“若是张宁真这么干,反倒好对付了,和流寇何异之有?他没个地方长久经营,以现在的天下形势,根本成了什么事。向南攻宝庆府?那便离威胁武昌更远了……这样也行,咱们湖广就多留一个不大不小的病拖些日子,待我京营主力攻下南京平定东南,大势便趋于稳定,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一众流寇能跑到哪里去?”
薛禄叹道:“此贼死而不僵,祸害得留到什么时候?”
于谦道:“莫贪功,有机会就医;机会不好,便防止它深入五脏成心腹之患,我等也是尽到职责了的。”
薛禄听罢终于作出主张让步,又问:“抚台方才所言布兵,应如何布置?”
于谦道:“说来也就四个字‘如芒在背’,是让叛军如芒在背。我察南路军的岳麓山之战,官军在没有重炮、火器缺弹药、兵马缺粮草困境下仍能坚持多日,持续杀伤贼兵,直待叛军自行退兵,总结出敌我长短,在此说来与诸位亲临战阵的将军们听听是否有理。敌之长,不在马兵,只要官军运用骑兵得当,实际战力不输叛军马队,况且我骑兵人马远大于他们;敌之长,在其步、炮火器。
步阵对敌,叛军火铳射程远、穿甲强,更有声望,我步军正面必溃。而且其步阵竟能抵抗马兵冲锋,似坚不可摧。其实不然,破敌之法有两种:其一,有更好的重炮,或更多更密集的大将军炮,地形有利轰击敌军,再以骑兵冲击,是有机会击破的。其二,占据较为陡峭和有纵深的高地,并凭借工事,用重箭对敌军火铳,也可一战,这也是南路军在岳麓山能坚守住的原因,当时如果他们箭矢充足,战况还能更好;我居高临下,以破甲较好的重箭覆射,因有地形高度、便能弥补重箭射程远不及敌兵火铳的劣势,而火铳铅弹是平射,对高低地形影响不大;而且弓箭射速比火铳快,所以居高临下用重箭对阵火铳并不十分吃亏。别忘了我们还有远远大于叛军的兵力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