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七的身残志坚,莫七的舍身相救,莫七的沉默稳重,昔日被他们欣赏的特质,如今都成了令人痛恨的特点。一想到段正歧不知在背地如何笑话他们,看着他与李言争执而暗暗得意,杨武心里就好比钝刀割肉。
“你们这些军阀走狗,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他憎恶道,心中却更觉得空旷。
段正歧面色冷漠,连指尖都没有动弹一下。怕是旁人都以为他对杨武的这一番谩骂,毫无触动。然而有人却轻轻握住他的手,在那温度透过皮手套传来之前,却又松开。
“杨先生息怒。”
许宁开口,“将军不慎失忆又孤身无援,或许做了一些令你不快的事。但我可以担保,他绝无背叛出卖你们的意图。若要论背叛的话,其实另有其人。”
他缓缓道:“今天袭击会场的刺客,其中有一人,错以为将军不能听闻,因而露出把柄。那时候将军是以莫七的身份出现,不知这莫七耳聋的误传,又是从哪儿泄露出去的?”
他看向对面二人。
“或许二位,比我有更多线索。”
廖庭风与杨武面面相觑。
“莫七”聋哑双残的消息自然是廖二毛假传出去的,而知道这个消息的,只有最近和段正歧有过接触,并跟在杨武身边的那一帮人!
比起惊怒的杨武,廖庭风却像是早有预料,或者说他让二毛去散播莫七不能听闻的传言,又同意杨武带莫七去会场时,就有了这方面的顾虑。只是他没想到,只是一次试探,竟然真的叫他们发现了潜藏在内部的敌人。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许宁却道:“是真是假,还请两位自己判断。然而比起在意这些,我想,两位可能会对这个更感兴趣一些。”
说着,他伸手从怀里拿出一叠纸,上面还有火烧的痕迹。然而这貌不惊人的旧纸,却牢牢吸引了杨廖两人的注意力。他们目光凝固在那纸上的字迹,耳中如同落雷般传来许宁的下一句话。
“不知二位可知晓,三月份广州的‘中山舰’事件?”
随着话题的展开,杨武等人连惊叹的时间都没有,在知道这份名单可能的作用后,恐惧和愤怒,成为唯一侵占他们心神的情绪。一场可能的暗杀,一些潜伏在内的敌人,比起段正歧的身份,这些都才是更加值得警惕的事情。
这场交谈,一直持续到后半夜。当杨武和廖庭风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与二毛在港口重逢时,已是身心俱疲。
“莫七呢?”
听着二毛的疑问,杨武才恍然回神,想起临走前段正歧开给他们的条件。哪有什么莫七,自始至终,只有一个段正歧!他仰天叹恨一声,不知是憎恨更多,还是叹息更多。
然而如今,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杨武望向廖二毛身后,眼神几变。
……
离杨武、廖庭风二人离开,已经有许久了。霍祀等人不敢再让段正歧有任何闪失,也派了人在门外接应。许宁跟着走出书斋,他替陈青轻轻地阖上院门,月色倾落一地,段正歧一人站在树下。
许宁走上去。
“既然难过,为什么不和他们解释清楚?”
段正歧回头看他,眼睛里映衬着月光。
许宁说:“你没有那么早恢复记忆,对不对?你只是不想让他们对你再抱有期待,在交易中掺杂不该有的情谊。”他想起自己初见失忆的莫正歧时,几乎认不出他来,因为那时的哑儿眼中,有着久违的赤忱。他站在那一群人中,被信赖的同时也信赖着他们。可或许,连段正歧自己都没注意到这点。
段正歧割裂自己与“莫七”,就像是划下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
许宁看向哑儿:“正歧,我觉得身为‘莫七’的你,其实是开心的。如果没有恢复记忆,你是不是会一直待在他们身边?”
段正歧没有回答。两人一起走向霍祀安排的车辆,却在上车的前一瞬,段正歧拉住了许宁的手。许宁紧张地望着他,不知道他又要做什么,段正歧却只是轻轻地将许宁的右手放到自己心口。
【即便我没有恢复记忆,也不会留在他们身边。因为我一定会来找你。】
似乎要让许宁从自己的心跳中,明白这道心声。段正歧一直到将人拉上车时,都没有再松开手。
许宁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就放弃了。两人紧靠着相坐,许宁的手被段正歧拉在胸口,好似一个亲密拥抱的姿势,他们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么。而坐在前排副驾驶,被霍祀派来开车的某位青年,却一直都没有合拢嘴巴。
等将许宁和段正歧送回秘密据点,这位好青年第一时间找上了霍祀。
“将军和那许宁是什么关系?我怎么觉得,他们就那么不对劲呢?”
霍祀几乎是有些怜悯地看向他。段正歧麾下几名干将中,或许唯一不知道这件事的就是他了吧。霍祀上前拍了拍好青年的脑袋,想着自己要不要提醒对方,最后还是决定放弃。
万一提醒了,让这位好青年想起自己曾把将军的心爱之人打趴在地上,岂不是要害得他夜不能寐,时时担惊受怕了?算了,还是等他自己去想明白吧。
好青年贾午,就此陷入了连续多日的迷茫中。
这期间,上海风云诡秘,乱象沉浮又起。佐派费劲心思,终于除掉了内奸。青帮狡兔三窟,将罪名尽数推到袭击会场的甄咲身上,断臂自保。孙系军阀困于左右,犹如负伤巨兽,只能假作威势。
所有人都知道,离变动的那一日已是越来越近。
而许宁与段正歧在上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那天。